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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朝歌9

“没有拨乱之才,倒有惑乱之质。”

黎千寻看着苏闲,冷笑一声挑了挑眉,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单手发力将青鸾插/入池底冰层,随后五指微蜷斜探出去似乎凭空抓了一把什么,只是极短的一瞬,锦鲤池不同的两个方向上风力突然大盛,同时仿佛有一股凌厉的剑气自头顶扫过,随后便见有三把剑先后疾飞到了他的手中。

月将,破晓,葬邪……分别由江娆和黎阡黎陌所持的三把极品灵剑。

“本尊说过,对江娆和黎筝决不姑息。”黎千寻又将这三把剑依次竖进冰面,与青鸾并排,他接着道,“这四把剑,我今日收回——论法道会童修试炼结束,各家成名修者切磋擂台之时,剑道修者任意取用,每把剑的使用者中,最强者得。”

都没听他把话说完,池边人群就已经开始沸腾了,可待他说到最后四个字,喧嚣声又几乎戛然而止。

“灵剑本来就有原主,而原主人肯定对灵器的属性灵信都烂熟于心,旁人怎么也不可能比原剑主更能发挥灵剑之力!如此安排不过是逢场作戏给我们看罢了!最终这些又都会回到原主手中,又有何用??”

黎千寻看了眼开口那人,随手从地上抽出青鸾,抬了抬胳膊做了个将剑柄递过去的姿势:“青鸾无主,你来用。”说着又看向江娆,“眼下她手中没有任何兵器,今日你若杀得了她,青鸾就是你的。”

一听到他这么说,那位修者瞬间就有些跃跃欲试。

对手没有任何灵器的情况下,其实杀了她比赢下她更加容易。

但就在这人准备下场接下青鸾剑与江娆一战的时候,他身边的几位稍年长一些的本家修者却极力制止。

并非是他家前辈认为他一定就做不到,只不过因为黎千寻偏偏指了一个江娆,一个不知究竟如何做到死了之后又重生归来的江娆,单提到死而复生这一细节就已经让人不寒而栗了……

如此有恃无恐的刻意挑衅,实在是十分可疑。

收剑作为擂台赌注这一举动,几乎无异于直接挑明了说我就是在耍流氓。

后半夜,天顶上已经一丝月亮的影子都找不到了,原本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的红云也悉数绕在了不息门绿柱之上。

黎千寻看着池边蠢蠢欲动却又纹丝没动的人群,反手将青鸾剑又钉了回去。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没入冰层的时候,池底,和不息门处几乎同时迸出一道响亮的冰架崩裂声,随后,两条足有三指宽的裂缝飞速相向延伸,随即很快连成一条。

下一瞬,几乎没人看清不息门边刚刚发生了什么,就只见原来一直不声不响毫无动作的慕容昇,从绿柱里面挣了出来!

眨眼之间,估计所有人冷汗还没来得及流出来,慕容昇便面无表情冲到了黎千寻面前,两人同时拔/出了自己手边最近的一把剑。

一人右手,一人左手,青鸾和破晓,“镗”——

两把灵剑剑气猛涨,各自带着极强灵压迎面相击,刺耳的音波自锦鲤池向外震荡横扫,不少年纪轻的修者受不了如此强势的灵压冲击,当场张嘴就吐了。

黎千寻似乎没有料到,曾被他破了一次谕子的慕容昇,如今又被当成了御灵来驱使,而且还是在他两个儿子都在场的情况下……

这个御灵士也太不讲究了……

因为事发突然,黎千寻出手有点重,慕容昇瞬间被击退数丈,破晓的银色剑身刮过池底坚冰,扬起一道雪浪。

趁着慕容昇身形斜退,黎千寻飞快回头看了一眼苏闲,而就在这一个空当,苏闲也正神色悠闲地看着他,两人视线相交,黎千寻蓦地眉心一紧。

苏闲原本空空的两只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对大开的折扇,月华甘露锦的扇面,翠色丝竹玉的扇骨,正是他跟黎千寻一起逛花楼时最常用的那把扇子。

然而此时,扇中藏影,影分扇形——

御灵士通常是不会借助灵器操纵御灵的……不知想起了什么,黎千寻顿时心下一惊,他飞快转身,这时明显看到苏闲手里其中一个扇子扇骨微微合了一下,随即另一边已经起身杀回的慕容昇又一次举剑刺了过来。

极短的一瞬之间,黎千寻肘腕斜翻将已经调转方向的青鸾迅速拉回,随即又逆向刺出,虽是用的引灵七式中的红梅引酒一招,但这坛酒却极烈极猛,青鸾古铜色的剑身上一簇簇红梅迎风而绽,映着他身上飘飞的白袍广袖显得愈加鲜艳夺目,剑气凛冽势不可挡,堪堪擦过慕容昇手中剑锋之后,正中剑者心口,随后剑势未收直掷而出,将失去神志的御灵死死钉在了锦鲤池壁上。

几乎与此同时,黎千寻抢到苏闲身前毫不客气地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人抵在了他身后已经支离破碎的不息门上,如此姿势,苏闲却似乎并不觉得难受,反而眉眼弯弯看着黎千寻笑了笑,缓缓抬起胳膊,丢掉手中的扇子去抓住了黎千寻的衣袍。

“抓到你了。”

“啧。”黎千寻看了眼面前这人眸中闪动的异色,随即稍一仰头一通叫骂,“绿水!你这混蛋滚去干什么吃了怎么这么慢?!!”

“来了!”园子里人群最密集的一个方向上,一个举着小破剑的矮个子小老头吭哧吭哧拨开人群吃力地往里挤,一边喊,“来了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小老头穿越人山人海又踢着小短腿跳进池底,外头人群似乎呆滞了好半天,才有人渐渐反应过来,被六壬称作混蛋的这个人……是七情散人?!

传说中清逸出尘风姿绝世的仙宗未免其貌也太不扬了……

黎千寻看见绿水身上还背了个不小的布包袱,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才姗姗来迟,两人没有再多话,七情随手丢下东西连忙上前,恢复身形同时伸手贴上了苏闲的脖颈。

然而下一刻,他眉头一皱缓缓看向黎千寻:“阿尘……”

这时,苏闲眨了下眼,幽幽道:“夜行生门尽,狭路鬼门开,欲毕身前事,谕子…血中……埋……”

不等他念完,黎千寻掐着苏闲的手蓦地加重力道,不知是他的手还是苏闲的颈骨,隐约咯吱作响:“死了。”

绿水轻叹了口气:“人都快凉透了,你怎么都没发现?”

“我小看他了。”黎千寻瞪着苏闲眸中那一丝微弱的光,咬牙切齿道,“知道这人做事不择手段,却没想过他对自己也能如此狠厉,活着剔除遗魄将自己做成御灵傀儡。”

七情却又道:“剔除遗魄就是为了不让你我探知他幕后之人,不一定是他自己动的手。”

七情散人可读人心,通过颈间大脉能随意窥探任何一个人遗魄之中的全部记忆。

半日前,黎千寻之所以趁机封了初九的经脉气息,故意一通臭骂将他赶走,就是为了让苏闲放松警惕。

绿水在豢龙棋田转悠了那么多天却始终没找到人,不难想到正是苏闲忌惮他的能力才不敢出现,那时绿水说过整个东平都没有符合苏闲劫魄律符的魂束出现,想来大概是通过不息门隐藏到了别处,所以才能这么快赶回来。

然而智者千虑,依然难免一失。

毕竟要以活人灵脉承受御尸傀儡术的谕子和指令,再慢慢散去魂束,其中折磨比洗髓净脉还要痛苦惨烈百倍。

而之前清平城苏闲杀人集灵抽出的那些灵体,大概正是准备用魂术来吊住自己滞留在此世的这短暂时间的。

黎千寻看了一眼七情收回的手:“有人帮他完成夙愿,消灭痕迹保留幕后隐秘,釜底抽薪,苏闲势在必行,只不过我很好奇,现在他要做的是不是他自愿安排好的……”

有些事情一旦成为执念,生死、人性,都可以置之度外,或许对苏闲来说,当他决定开始复仇计划的那一刻起,他就把他自己当做了一个没有任何意识与牵挂的活傀儡。

即使粉身碎骨,哪怕魂束凋零,不完成最后一个指令,决不罢休。

苏闲一只手松松的抓着黎千寻衣袍前襟,他脖子被扭断了,想要抬头看人显然异常吃力,另一手中还拿着那把折扇,作为扇骨的丝竹玉青翠欲滴,玉骨中根根竹丝被指尖灵力轻轻拨动。

苏闲笑了笑:“尊上,二十八年前,有人预言将有妖尊临世,斜月台祸婴一说,您信么?”

苏闲的话音十分柔和,但同时,攥着黎千寻衣襟的手却一寸寸越收越紧,待到说完的那一刻,他两只手中同时迸出一股极阴邪的灵流。

先前被丢在地上的那把扇子忽然悠地平地飞出,扇面完全合拢之后朝着慕容昇的方向飞去,七情散人见状要出手却被黎千寻拦了一下,他自己随手抽出缠在腰间的流火,长鞭一抖,带着四散的火舌直追而去。

若是此时在温晓别苑正上方往下看,还会看到层层人群之后的某个地方,也有一条闪着火光的东西,与流火飞向同一个方向。

长鞭流火,九节剑离火。

“幼昙!”离火在前,飞速而至缠住被那把扇子唤醒的慕容昇,随后,一灰衣人影闪至,挡在了急停的扇柄和流火面前。

灰雁额上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稍稍泛红,看上去似乎是从别处赶过来的,他微微皱眉,对苏闲道,“幼昙,当年之难的确与父亲修炼不慎有关,江黎两家觊觎蒙尘剑固然有错,但你那年还小,不该让当年之事毁了你的一生。幼闻和苏伯父虽是含冤而死,但他们更加不想看到你因仇恨断送了自己,你知道吗!”

……

“哦!晏宫主还有一个哥哥!”虽然目前来说整件事依旧十分一言难尽,复杂得令人蛋/疼,但人群中似乎还是有人能跟得上。

“所以他才是慕容氏少宗主啊!”

“……原来他是晏宫主的兄长?不像啊……”

“难怪他一直不怎么露面,资质平平修为也不出挑,所以连这种事都是苏宗主出头……哎呦!”

“……所以说慕容氏后人懦弱……哎呀!”

两人正说着,忽然其中一个猛挨了一颗大桃核,另一个被一杆不知怎么冒出来的长/枪重重敲了脑门,要不是身后还有人堆挡着,估计一个踉跄就特别利索的抱团滚出温晓别苑了。

西陵南果把法杖一收,拍了拍手斜睨他们一眼:“若因一己私愿不惜挑起战火,弃万民生死于不顾,才算忠勇;而因怜悯凡修百姓受祸乱之苦,忍辱负重不计一家之怨,就是懦弱。那他情愿被天下人当做胆小怕事的懦弱之人。”

“……”

苏闲有些艰难地抬头看着灰雁:“少主,我的一生,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经断送了……”

他抿唇笑了笑,“我在浊浪中奔波一世,最终满身狼藉……幼昙人微势弱,不能亲眼看到斜月台重振一方,只愿揭下这世间粉饰太平的伪善幕布,将存于险恶人心之上的一盘乱世,献给你。”

苏闲说完,又将视线转回,细细的盯着自己抓着黎千寻衣襟的那只手。

他五指发力猛地一扯,黎千寻身上那件全由灵线织成的礼服道袍竟被生生撕烂了,无数条细微的暗色灵流从灵线断处涌进礼服绣纹之中,下一刻整件袍子被完全撕裂。

“哈哈哈哈哈哈——”

苏闲盯着黎千寻突然被暴露在寒风中的胸口,忽然大笑,他斜斜的看向园中众人,高声道,“想知道为何六壬灵尊不惜无视众怒也要包庇江黎两家,维护镜图山一门使得玄门最终一家独大?”

“诸位是否还记得,二十八年前,斜月台祸婴临世一说,人人都道慕容氏幼子不祥,黎氏也曾利用此谣言掩饰自己所作罪孽,可始终却无人知晓,天降异象时斜月台宗室降生的‘祸婴’,其实早在出生一个月之后就被人掳走!”

海上浪涛渐起,园中寒风阵阵。

苏闲接着道:“事后慕容氏追踪结果,掳走当年‘祸婴’的人,正是碧连天黎氏。”

大概是由于风浪声实在太大,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没听清苏闲说了什么……

而此时池底的几个局中人,却明显更加猝不及防。

晏茗未猛地回头看向灰雁,灰雁却紧皱眉头盯着黎千寻,而七情散人,则表情复杂的看着苏闲,又轻轻抬手指了指黎千寻胸口——

黎千寻身上衣服的上半截刚被一把邪火烧干净,此时他裸/露的胸膛之上,中丹田上半寸,赫然浮着一个由四兽首拼成的繁复的玄色咒文,约莫拳头大小,幽幽的闪着点点金芒。

………………

这一反转实在过于石破天惊,在场所有人一时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包括江娆,还有黎陌。

相反,面对眼下情况最淡定的似乎竟是后来的那仨小孩儿,本来西陵唯在池边人堆儿里看着听着急得都快疯了,不知怎么听到苏闲这么一说他反倒安静了下来。

而江与舟那个奇葩则是从始至终就没什么情绪波动,皮呼呼的蹲在人缝里捧着脸打呵欠,大概在他眼里,这些场面还不如给他看一群漂亮小姐姐跳舞唱曲儿来得刺激。

园中人群沉默了好半天,随后,一阵狂乱的西风平地席卷而过——

所以……

二十八年前妖尊临世的预言是真;

但“祸婴”早已不在遥岚斜月台,而在碧连天。

黎氏剿灭斜月台的真正原因是“祸婴临世”也是真;

但并非是为了诛杀妖尊祸婴,而是为了夺器灭口……

黎氏大公子并非飞鸾仙主亲生,当年来路不明……

可是,黎尘不是刚亲口承认了自己是壬清弦吗?

江娆黎筝都是他的弟子,这一点不可能是假的……

显然有人很快便想到了这一不可忽略的极为诡异的疑点,因为实在想不通,也不太敢往更深处去想,所以还是七上八下地开口问了一句:“六壬灵尊是千年前创世之战七贤之一,还是主要发起者,他……怎么可能是临世妖尊!??”

此言一出,七情散人飞快瞥了一眼池边人群,将自己脚下他背过来的布包袱踢到不息门里,一边压低声音对黎千寻说:“人还救吗?”

黎千寻微微皱了下眉,没理他,在苏闲扶正了自己的脖子和脑袋准备解答这一疑问的同时,缓缓抬起左臂,掌心朝向温晓别苑为黎子真临时搭起的灵堂——

“因为千年前的创世之战,本就是一个天大的骗局!”

“妖尊根本就不是被诛杀的麟狐,麟狐只不过是个原本就暴虐的天妖,一个不尊妖尊自己肆意而为的天妖。”苏闲笑道,“他不过是被妖尊拉去献祭脱罪的替罪羊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苏闲发声时的气息明显有些不稳,大约是傀儡术咒文指令已经做完,谕子即将消散,他一边笑,一边吃力的侧过身摸了摸不息门,随后调动仅存的灵力在园中所有人耳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所以,一直隐藏在七贤之间,堂而皇之借创世之战入世的六壬才是妖尊。”

一片死寂的温晓别苑上下内外,在这一句话说完之后,顿时灵信一片混乱,然而就在近万人的灵息汇成风暴扶摇而起的前一瞬,另一股更加强势的灭顶灵流从池外滚滚而至。

星辰石从系着白花白缎的灵堂门口飞出,悠荡如寰宇幽光的蓝芒忽然大盛,池边人群根本来不及闪躲,被疾飞的七灵灵压撞得七荤八素瞬间跪了一半。

池底狂风骤起,碎冰碎石飞了满天,星辰石的幽蓝灵光在一道浅浅的金色灵流中融入黎千寻手心,仍能站着的池外修者们,在那一刻隐约看到,不息门边那个赤膊的人影身上,被不知从何处涌来的层层灵流覆盖,一点一点渐渐织成了一件诡异的外袍。

袍子玄黑,颜色厚重却又不似普通灵线布料,而是仿佛无底的幽冥深渊,看不出一点丝线纹路,袖口与衣摆共四个形状不一并不断游动变幻的金色兽首,除了金色四兽纹,遍布全身的流动暗纹如同上中天时清朗的薄云星野。

天道尘寰,星宿共策,玄野幕张,御本归灵。

织星冕,初阳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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