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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无冕者居所的主卧室。金黄的光线宛如一把利剑,刺破无边黑暗。空气中的旖旎暗香,浓郁得宛如烈酒,曾一度令人沉醉疯狂,而当所有的疯狂和热情冷却下来,这味道却变得刺鼻难闻。
阿尔瓦慵倦无力地趴在床上,怔怔地盯着空气中浮动的乳白微尘。在他身边的男人站起身体,迎着料峭晨风去开窗。微风吹散了那些浮尘,也吹散了房间里的气味。
提摩西站在窗口,任由风吹拂他的身体。推开的落地窗两旁的轻薄白色素纱内帘在他身边飘荡,宛如北地广袤无边雪原的投影。
阿尔瓦动了动,强烈的酸软感从腰部雯时蔓延至全身,他的腹部也传来一阵绞痛。那是由于昨夜提摩西过于激烈的动作所造成的,他现在全身都不舒服,头痛得像是在铁匠的铁砧上砸过,腰以下感觉都不是自己的,好似被一把无形的刀锋切断,或许他的腰已经断掉了。上面留下的青紫掐痕,只是被魔法粘连起来的腐败皮肉。
是的,他正在腐烂着。
以前阿尔瓦从来未曾想过,世界上竟然还会有提摩西这种人。提摩西那深不见底的欲望,不断地腐蚀着他,侵蚀他的肉体与他的神志,如同毒丨药一般。令他耽于肉丨欲,无法反抗,令他头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阿尔瓦闭了闭酸痛的眼睛,昨日的记忆碎片不断在他头脑里挤压——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暗橱、人来人往的繁华集市、从深夜的书房又转战到主卧室。一个一个片段不停地在他脑海中推搡,似乎都想要阿尔瓦回忆起昨天的纵情疯狂。
他快要疯了。
他向提摩西哀求,说他快要疯了。
“那就疯掉吧。”阿尔瓦不记得提摩西说这话时候的脸,但提摩西低沉的声音始终在他耳畔缭绕,“疯狂吧,阿尔瓦,为了我。为我而疯狂吧。”
这,太可怕了。
转过脑袋,阿尔瓦把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不敢再去看提摩西的身体。微凉的大手轻抚上他的后脑勺,吹够了风的提摩西坐在床沿,低声问他是否觉得身体不适。
“嗯。”脑袋在羽绒枕里蹭了两下,阿尔瓦闷声回应。
这样的回答似乎不够,提摩西强行掰过阿尔瓦的脸,伸手覆上额头。在他的眼神和凝视之下,阿尔瓦感觉脸上一片燥热,微凉的大手覆上的额头也有些发烫。“还好,只是有些发热,并没有发烧。”提摩西依旧用一贯的冷漠语气说着类似于关心的话语,似乎并未察觉到阿尔瓦的窘迫,“你需要卧床休息,今天就呆在这里别去实验室了。”
尝试性地动了动身体,阿尔瓦立即被强烈的酸痛感打败得一败涂地。他好似浑身都被针扎过一般痛苦,已经到了只是想翻个身,就到了痛嘶出声的地步。
“别勉强。”轻柔地擦掉阿尔瓦额头上的冷汗,提摩西瞥了一眼阿尔瓦因疼痛而蜷缩的脚趾,起身穿衣服,“好好躺着就是,你有什么想吃的告诉莫尔,我有点事情出去一下。”
费力地眨了眨眼睛,阿尔瓦低声说道:“我腹部绞痛得厉害,大人。现在就不用费心为我准备食物了。”
“怎么了?”提摩西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怎么了?”始作俑者的冷淡令阿尔瓦敢打内心一阵暴躁,他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地说,“你问我怎么了?你差点把我给捅穿,大人!”
“哦,那会那令你开心得要死吗?”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大人。”阿尔瓦终于还是没有控住,他翻了个白眼把头扭到一边,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在闹别扭,“我痛得要死。”
“好了,你得吃点东西,别耍脾气了。”揉了揉细密柔软的红发,提摩西换了一种哄孩子般的语气,“你不喜欢,我知道了。”
“我说过很多次!让你停下!”阿尔瓦愤怒地支撑起身体,随即又被疼痛击垮,扑倒在床上。
看着在趴在床上痛得龇牙咧嘴的阿尔瓦,提摩西安慰性地揉了揉他柔软细密的红发。“是的,你确实这样说过。但这也不能全怪我,谁叫你总是满口谎言。”
“你不能如此推卸责任,大人。”气哼哼的小猫咪把被子一裹,翻身背对提摩西。
“好了,乖孩子。我以后不会这样做了。我保证。这样你满意了吗?阿尔瓦。”快速地蹬上靴子,提摩西的头发在晨光闪耀着美好的金色光芒,“你上次带回来的那个药,叫什么愈伤药剂的,你还有吗?”
“在我包里。大人。”
如同往常一样,提摩西悄无声息地离开。裹着一肚子难以消化的沉重情绪,令阿尔瓦愈发昏沉。就在他快要坠入温暖黑暗的梦境之时,提摩西端着东西回到主卧室,轻轻摇着他的肩膀。阿尔瓦带着沉重的睡意睁开双眼,微红的面颊,迷离的翡翠绿眸子,慵懒沙哑的语调,无一不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床上没有靠枕,提摩西将身体瘫软的阿尔瓦扶起来,从背后抱住他。阿尔瓦小猫咪般顺从地靠在提摩西胸口,低垂着眼帘昏昏欲睡,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嘟哝声。轻轻拍了拍阿尔瓦的微热的脸,提摩西低声唤道:“醒醒,阿尔瓦。起来把这个喝了。”
“这是什么?大人。”撑着朦胧迷离的视线,阿尔瓦看清楚递到他嘴边的银勺。
“莞青胡萝卜汤。”提摩西的语气容不得丝毫反对,直接用银勺抵上阿尔瓦的牙齿,“喝了它,然后……”
怀中软绵绵的小猫咪抬着一双迷惘的眼睛看着给予他宽大怀抱的男人,而对方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喝下去。小猫咪倔强地扭过头,紧闭着双唇不肯开口。
“怎么了?”将银勺放回汤碗,提摩西掰过阿尔瓦让他面对自己,以难得的好耐心询问他,“你是不喜欢莞青,还是不喜欢胡萝卜?”
“我说过不必为我准备食物。大人。”阿尔瓦扭过头,不去看提摩西的眼睛,他心里乱糟糟的,如果对上那双浅灰色的眸子,就更加难以整理自己的思绪。
“你病得不轻,看来我得为你找一名医生来。”提摩西皱了皱眉头,捏住小倔猫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你是希望医生给你放血、灌丨肠,还是用金属管子插丨入你的鼻腔,把汤汁和药水都灌进去?嗯?”
“我知道了,大人。我会吃的。”医生们的手段严酷远超刑讯,所以一般人生病了情愿去神庙祈祷,也不会轻易跑去找医生。毕竟他们的治愈率也不高,还不如祈求神明保佑,至少不用忍受治疗的痛苦。阿尔瓦抿了抿嘴唇,只得选择了妥协。
满意地挑了挑眉毛,提摩西再次把阿尔瓦换了个方向,让他可以躺得舒服一点。这次送到唇边的莞青胡萝卜汤没有拒绝,小猫咪乖顺地吞下一勺莞青胡萝卜汤,从他舔嘴角的样子看来,他一定觉得味道其实还不错。“乖孩子,喝干净,然后快点好起来。”
“这不是药,喝了也好不起来。大人。”嘴上说着反对的话,阿尔瓦还是将剩余的汤都吞进肚子。温暖美味的汤顺着食道流进胃里,让他感觉好了不少。
“我们还有面包和熏肉,你要来点面包,还是熏肉?”
“不了,谢谢。我想睡一会儿,大人。”
“你记得我给你说过我父母七个孩子的事情吗?”放下汤碗,提摩西帮小乖猫擦了擦嘴。
“是的,大人。你说过。”
“我的弟弟彼得,是我父母的第五个孩子。”提摩西闭了闭眼,陷入久远的回忆,“他自从出生,身体就特别孱弱。因为他总是生病,我母亲对他的注意特别多,他是我母亲最在乎最爱的一个孩子。他还是一名小婴儿时,被病痛折磨得一直哭闹,直到声音沙哑也不停止。医生们觉得是他吃得太多,给他停止喂食就好。于是小彼得在还不能抗议的情况下,被饿得哭的力气都没有,医生们就认为他痊愈了。”
“但是他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每年冬天,他都会生病。”提摩西轻轻地拨弄着阿尔瓦的头发,将乱糟糟的发丝仔细整理好,“但医生总是会让他饿肚子。有一天他哭着对我说,‘提摩西,我的哥哥,你还爱我吗?’我告诉他,‘你是我弟弟,我当然爱你。’他说,‘好提摩西,我已经饿得受不了了,我看见厨房在做莞青胡萝卜汤,可是我现在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那时候他九岁,霜风城正在面临可怕的饥饿与瘟疫。”
“但是那天,我们有食物。是的,不错的食物。虽说那些食物,让我的家庭付出了难以承受的代价,我妹妹切莉因此而死。我给彼得弄了一碗汤,他喝下去之后精神好了很多。他提出了更多的要求,比如说,熏肉和面包。我去厨房偷来熏肉和面包,但他没吃到。我被医生发现偷偷给他食物,医生告诉我了母亲。他们认为我在耽误彼得的治疗,因为肉对于生病的孩子来说,吃下去的过程会消耗他很多能量,阻碍他身体的体丨液平衡……”
“当天晚上,我记得那时一个寒冷的冬夜。彼得在饥饿当中永远闭上了双眼。医生们都说他死于瘟疫,但我知道,他是死于饥饿。我母亲认为是我谋杀了他,她很快也病倒,直到她临终之前,都不曾原谅我。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当时吃下那些面包和熏肉,他是不是能够在黑暗和严寒当中活下来?”
“我,我对此感到很遗憾,大人。”听人痛苦的回忆并不是阿尔瓦的爱好,虽说阿尔瓦非常想多了解提摩西一些。
“所以我常说,只有吃饱喝足,才会觉得人生充满希望。如果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好起来呢?”拿过一片熏肉递到阿尔瓦的唇边,提摩西轻声问道,“你想要来点熏肉,还是面包?”
“说起来,大人能够在霜风城的医生手里活下来,也很不容易。”吞下一口面包,阿尔瓦含含糊糊地说,“或者说,你以前从来都不生病?”
“我当然会生病。”提摩西说,“我八岁的时候,霜风城来了一名自称‘怀特’巫医。我生病的时候他都会为我治疗。他的草药汁又腥又苦,但他至少不会通过让我挨饿来让我安静。”
“那名怀特,是什么样的人?”这个熟悉的名字让阿尔瓦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他老师埃德加的笔记和便条当中,多次提到这个名字。
“和你一样,是个骗子。”提摩西闭了闭眼,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烧,雪地上的红发与鲜血灼痛了他的双眼。
两名红发男子的影像和他们说过的话语重叠在一起。
“小主人(大人),我将永伴你左右。”
提摩西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一把打横抱起阿尔瓦,不由分说地往楼下走,“有空问这么多问题,看来你已经吃好了,我带你去洗一下。”
昏昏沉沉被抱着清洗,上药。阿尔瓦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本来没想睡,却突然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他动了动身体,魔药似乎已经很好地发挥了作用,酸痛缓解了不少。阿尔瓦随手披了件睡袍下楼,看见会客厅里来了几名商人模样的陌生人。莫尔正在指挥着他们搬运一张抄写台。
那抄写台看上去价格不菲,棕红色的漆光亮得能够倒映出整个房间。放书的架子是上等的黄铜,被卷曲成藤蔓的图案。和抄写台对应的还有一把凳子,裹着皮革的凳面鼓囊囊的,里面一定填充着柔软的海绵。
阿尔瓦快步下楼想要看个究竟,却在门口差点撞上刚好从外面回来的提摩西。他耸了耸肩膀,摊开手对着搬运抄写台的商人。那意思不言而喻——明明昨天晚上你已经拒绝了我的要求,现在这抄写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莫尔,你买了东西?”提摩西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高声询问忙着给商人们指点书房的管家莫尔。
“主人,你回来了。”接过提摩西的外套搭在手上,莫尔依旧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他们说我这里有人从‘书记员的羽毛笔’商店订购了抄写台,并且已经付清了钱款。我还以为这是您订购的。”
“我?不!我可没有买这种东西。”提摩西立即驳回了莫尔的猜测,“购买人没有留下信息吗?阿尔瓦,是你买的?”
“我可没时间干这个,大人。”阿尔瓦愣了愣,微眯着双眼说,“我很感激你为我……”
“好了,阿尔瓦,我知道了。”粗暴地打断阿尔瓦的话,提摩西立即做出结论,“大概是乔纳森买的,走的太匆忙忘记带走。没错,他上次就说过他需要一张抄写台,这一定是他买的。”
房子主人的一番话,让送货的两名店员愣在那里,抱着抄写台和凳子无法进退。莫尔适时向提摩西征询道:“那要他们抬回去吗?主人。”
“既然是乔纳森买的,就留下吧。”解下围巾递给莫尔,提摩西大跨步地往里走。他突然停下脚步,在会客厅与后花园的门口站着,头也不回地说,“可以先留着给阿尔瓦用,等乔纳森想起来要拿回自己的抄写台,就给他再买一个。”
“大人……”
“去感谢乔纳森吧。”
午后的阳光洒在新的抄写台上,阳光烘烤得木头散发出混合着油漆的淡淡清香。阿尔瓦换上法袍,坐在崭新的抄写台前。凳子果然如同他所想的一般柔软,高度也正好合适,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他打开装有深海章鱼墨汁的瓶子,插上羽毛笔,用抄写台固定好羊皮卷的四角,摊开魔法书放上架子。
阿尔瓦长叹一口气,歪着头用羽毛笔蘸上墨汁。送货店员对提摩西的评价犹然回响在他耳边——这家的主人真奇怪,明明这抄写台是由他亲自上门选购。
找到合适的位置,阿尔瓦写下第一个花体字母。确实,提摩西太奇怪了,他的心思如此阴晴不定,如此难以猜测,也如此无法预料。阿尔瓦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心中如同一团麻线般纷乱,理不开丝毫头绪。
在后花园抽完一杆烟,提摩西抬头看见坐在书房窗户边的阿尔瓦。他信步走进书房,怔怔地盯着那个认真的背影。
“你打算拿阿尔瓦怎么办?”在离开朱诺斯之前,乔纳森这样问过他。
当时的提摩西口头上回答的是:“如果不能坦诚相待的话,就互相利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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