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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文隽腿脚不方便,不愿被人背后指指点点,极少出门。
也极少有事情麻烦何夫人。
听说何文隽相请,何夫人放下手中活计,急急往静深院赶。
她今年四十岁,容长脸儿,原本是副端庄的相貌,但因眉间总笼着层愁云,面目便非常寡淡。
纵然穿着鲜亮的银红色云锦褙子,也掩盖不住身上的那种丧气。
进门瞧见椅子上的何文隽,何夫人明显松一口气,关切地问:“阿隽最近身体可好?”
何文隽微笑,“还好,有劳母亲挂怀……母亲且请安坐,我去沏茶。”
“不用,我刚喝过。”何夫人拦住他,笑问:“阿隽有何事?”
何文隽坚持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茶炉旁。
他走路姿势别扭,两只肩膀一高一低,何夫人只看一眼便不愿再看,侧头转向一边。
何文隽奉上茶开口,“我想请母亲收杨家四姑娘为义女。”
何夫人微愣,却不忙询问,端起茶盅吹了吹水面浮动的茶末,然后浅浅抿一口,似在品味茶叶。
母亲向来如此,谈事情的时候架子摆得足足的,不管是对父亲还是对他。
何文隽眉间闪过丝不耐,开口道:“是武夷岩茶,前几天母亲刚打发人送过来的。”
何夫人放下茶盅,慢条斯理地问:“为何?”
何文隽解释,“四姑娘年岁渐长,经常出入家中,恐怕市井间传言于她名声有损。再者,她即将上京探亲,我想把屋里书册送她以作程仪,有个兄妹的名头,可免掉许多闲言闲语。”
何夫人目光闪动,“咱家家世比杨家强太多,杨溥虽然是从五品,但跟四姑娘隔着房头,应该算是两家人。你父亲官至从三品,你有功名又有军功……算起来并没有辱没她。”
何文隽冷笑,“母亲的心思我明白,前两年阿秀时不时请适龄女子到家中玩乐,就是想给儿子……谋算个妻子。母亲且请思量,倘或换成阿秀,您可愿让阿秀嫁给我这样的人?”
何夫人低头不语。
何文隽伤后,面目可怖到连她都不敢多瞧,怎忍心让阿秀日日相对?
更兼他左臂少了半截,右腿也不灵便。
阿秀绝无可能嫁给这样的人,她值得更好的。
瞧见何夫人脸上晦涩的表情,何文隽自嘲地笑笑。
他怎会不知。
不单是何夫人,就连胞妹何文秀与庶妹何文香,没有紧要的事情,基本不踏足静深院。
所以三年前他现身吓退了一干小娘子后,再没走出过静深院。
何文隽续道:“我不想耽误好人家的姑娘,母亲便歇了这门心思吧。”
何夫人打量着汗牛充栋的几架子书,“花费许多银两买来的,你想全送给杨四娘?”
“只把几本医书挑出来给她,其余经史子集之类,想必她也用不着。”
那还好,否则这一屋子书,怕得要好几千两银子。
何夫人脸色微松,再度试探,“莫如我寻个媒人去杨家,兴许姻缘就成了。定亲后,你想送什么就送什么,那该有多好!”
何文隽沉下脸。
有寒意自他体内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连带着屋子的温度也阴冷了几分。
“我心意已决……后天正逢吉日,定在巳初三刻,劳烦母亲请两位见证之人。”
声音里有着不容错识的冷硬。
何夫人气苦。
何文隽中举之后,非要行伍。
她想方设法阻拦他,甚至不惜服用巴豆,借病把他留在家里。
可她病刚好,他立刻拎着包裹走了。
口口声声说好男人志当保家卫国。
难道军里还差他一个?
以前学问不如他的两人,都高中进士,如今一个在六部观政,一个外放当县丞。
两人都娶妻生子。
而他……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心心念念给他谋算个妻子,可他半点不领情,好像她做了多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何夫人咬着牙根,“行,就依你,我认个干闺女。”
送走何夫人,何文隽对清娘道:“还得劳烦你往杨家去一趟,阿妧面皮浅,你开解她一下,再有知会三太太一声,若她同意,请她后日来观礼。”
清娘爽朗地答应,正要离开,何文隽又唤住她,“先把床榻旁边的书册拿过来。”
这都是三年来积攒的文稿。
何文隽写成初稿,杨妧抄录出来,旁边留白以供何文隽修改,改过三五遍,再由杨妧誊抄好,清娘用麻绳装订成册。
一本本书册,既是何文隽的才思,也凝结着杨妧的心力。
何文隽慢慢翻看着,将最后的定稿留下,“这些年承蒙四姑娘陪伴,解我许多寂寞,这些书册你带给她,其余的都烧了吧。”
清娘扫一眼近三尺高的文稿,抱到院中点燃了火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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