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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房院离开,清娘陪杨妧仍回静深院。
何文隽坐在廊前椅子上,苍白的脸被春日暖阳照着,几近透明,一双黑眸却幽深明亮,乌漆漆的,仿似能看进人的心底去。
杨妧心里仍觉羞愧,迟疑下,才屈膝行礼,“公子的兴国策只写到其六,不知完成没有?”
清娘步子快,杨妧一路跟得急,额头沁出薄薄一层细汗,被阳光照着,折射出细碎的光芒。腮旁因羞愧而带了霞色,彷如春日枝头盛开的桃花,粉嫩娇艳。
何文隽心头不自主地荡了荡,很快地敛住心思,浅笑道:“阿妧不应再唤公子,该称大哥了。”
“大哥。”杨妧从善如流。
何文隽应着,单手撑住椅子把手站起身,“写完了,我再斟酌下词句,你去挑些喜欢的书带在路上看。”
杨妧眸光顿时亮起来,“我可以选几本?”
何文隽弯起唇角,带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喜欢的都可以带走。”
杨妧含笑致谢,“多谢大哥。”
笑意由心底而发,真切而生动。
何文隽感慨:在阿妧心里,他还不如几本书的份量重,但瞧见她欢喜,他竟也是说不出的快乐。
杨妧挑好书,抱到何文隽面前,“大哥,我能选这些吗?”
共六本,其中两本山水游记,另外四本是各代的《五行志》。《五行志》专门记载历朝历代诸如两月重现、雨肉、雨木或者地动等天灾人祸荒诞怪事。
何文隽笑问:“阿妧喜欢读这些?”
“嗯……我觉得很有意思,能增长见识。”
何文隽把改好的稿子递给她,“有劳阿妧。”
杨妧接过,走到书案前,发现先前用的蕉叶白不见了,另外换了方易水砚。没多想,研好墨将纸张抄录完,呈给何文隽。
何文隽一行行看得仔细,笑道:“可以,阿妧回吧。这些天想必你家中事情繁多,不用每日过来,定下行程后,打发人告诉我一声。”
把一只蓝布包裹交给她,“是几样笔墨纸砚,到京都后记得写信,免得大哥挂怀。”
包裹很沉手,杨妧没接稳,险些掉到地上。
何文隽扬声唤青剑,“给姑娘送回家里。”
这一次,他说的是“姑娘”,而不是“杨姑娘”或者“四姑娘”。
杨妧规规矩矩地行个礼,告辞离开。
走到院子门口,下意识地停步,回头看到何文隽伫立在窗边,微风吹动他玄色衣衫,有种说不出的寂寥与落寞。
何文隽脸上浮出浅笑,抬起右手朝她挥了挥。
待她离开,何文隽笑容顿散,沉默着一瘸一拐地坐回椅子。
清娘续上茶,嘟哝道:“姑娘还没定下启程的日子,公子让她再多来几日不好?”
何文隽盯着茶盅外壁上的牧童短笛图样,“我怕后悔。”抬头,黑眸里暗涌翻滚,“清娘,其实我是有些悔了的,你说阿妧不在,我写文章给谁看?”
“呃,”清娘被他眼中的狂热骇着,迟疑了下,才答:“公子有大才,必然有人赏识。”
何文隽喟叹一声,端起茶盅浅浅啜两口,复拿起适才杨妧抄录好的纸张看了看,“我又何需别人赏识?没心思再修改,订起来吧。”
***
炕上堆了半炕程仪。
点心茶叶等四色表礼是早先何夫人打发人送过来的,何文秀送了一支钗,何文香送了两朵绢花。
其余都是何文隽所赠。
四本医书、一套湘妃竹的紫豪笔,一盒去尘先生制作的松烟墨以及两方端砚。
再就杨妧自己挑选的六本书。
关氏端详着两方砚台赞道:“真正的好东西……之前你外祖父也有方蕉叶白,总是藏着掖着不让我们碰,最后不知落入谁家了?”
蕉叶白是杨妧平常誊抄文稿常用的那方,另一方是尚未试墨的胭脂晕。
胭脂晕艳若明霞,隐隐有紫气环绕,是不可多得的名品。
杨妧把东西收进箱笼,眼前似乎又出现静深院墨绿色的窗框。
身穿玄色衣衫的何文隽站在窗口,风姿清雅仿若魏晋时期的水墨画。
他身体虽然残缺,却有着世人难以企及的才华和高山遗雪般清贵的气度。
杨妧轻叹一声,只听门帘响动。
春喜闪身进来,兴奋得满脸通红,“太太,姑娘,京里来人了,老太太吩咐赶紧过去。”
关氏挑眉,问道:“来得什么人?”
“有个姓严的管事,两个嬷嬷,还有丫鬟、小厮十好几个……五辆马车停在门口,街坊邻居都围着看……那些嬷嬷和丫鬟个个穿金戴银,体面得很。”
关氏扫两眼杨妧,“要不要把老太太赏的簪子戴上?”
杨妧低头抻了抻衣襟,“不用,别让祖母等。”
牵了杨婵的手往正房院走。
一路遇到好几个脸生的小厮抬箱笼。
小厮穿一式灰蓝色裋褐,动作很利落,笨重的箱笼抬在手上脸不红气不喘,显然都是练过功夫的。
而那些箱笼虽然半新不旧,却都是花梨木所制,四角包着青铜云纹,古朴拙致。
处处彰显出百年世家低调的奢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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