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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夫人把楚昕的神情尽数收在眼底,心里欢喜,面上却不露,伸手举着那几页《地藏经》假装看得入神。
杨妧写了整整三页,舒口气把笔放下,拿起信浏览一遍,轻轻吹干墨。
红枣找来只硬黄纸的信皮,将信折好塞了进去,用浆糊封了口。
杨妧在信皮上写下“何文隽亲启”几个字,双手呈给楚昕,“有劳表哥。”
楚昕单手接过,下意识地捏了捏,厚厚的一叠,也不知道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这时荔枝闪身进来,笑道:“外面起了夜风,刚青荇打发绿荷给四姑娘送披风过来。”
秦老夫人侧头瞧一眼屋角更漏,“都快人定时分了,你们赶紧回去歇着,二门定然落了钥,昕哥儿从西角门出去,顺路送送四姑娘,这大晚上的,别有野猫蹿进来吓人一跳。”
荔枝点了盏气死风灯交给绿荷,青菱则伺候杨妧披上月白色绸面披风。
外头果然起了风,吹动枝叶婆娑作响。
半边饼子般的下弦月静静地挂在蔚蓝的天际,散发出清冷的银辉。
空气里隐约有暗香浮动,说不清是花香还是女子的脂粉香味,浅浅淡淡的。
楚昕嫌绿荷走得慢,将气死风灯要在自己手里,健步如飞,起先还能听到细碎的脚步声跟在身后,慢慢地,脚步声便远了。
楚昕回头,看到清浅月色下,披着披风的袅娜身影,不紧不慢从容不迫。
一时有种挫败感冲上心头。
路旁枝桠晃动,映在地上张牙舞爪的,像是隐藏在黑暗里的怪兽,有些狰狞。
他以为杨妧会害怕,会小跑着跟上他的步子。
那他就走得更快点儿,让她赶不上。
没想到……楚昕垂眸,瞧见地上石子,心念微动,使个巧劲用脚尖将石子勾起,顺势一踢,石子朝杨妧飞过去,正打在她小腿上。
杨妧不防备,“哎哟”出声,绿荷本就害怕走夜路,受到惊吓,“嗷”地跳起来往青菱身上扑,“鬼啊,救命,不要吃我!”
青菱气得骂,“发什么羊角风,看吓着姑娘。”
楚昕计谋得逞,得意地咧开了嘴,待她们走近,方收住笑意,语调轻松地问:“怎么了?”
杨妧道:“没事,不当心被树枝挂到裙子了。”
适才没看清楚,这会儿楚昕看得一清二楚。
那双眼睛非常亮,在月光辉映下,漫出清浅笑意——完全没有被惊吓的恐慌。
楚昕顿感无趣。
就如他七八岁时,往夫子的书袋里塞了两只毛毛虫,看着夫子被蜇痛,他心里乐开了花。
夫子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照样检查他背书、提问他释义、不满时拿起竹篾打他手板子。
现在也是,杨妧平和的神情让他的得意大打折扣,这仅存的一点欢喜还不能跟旁人分享。
不能告诉含光,更不能跟祖母说。
没法显摆出去的快乐,还有什么意思?
楚昕讪讪地把气死风灯塞给绿荷,“我不需要,你拿着吧。”
转身往西角门走。
夜风扬起他袍摆,越发显得身形颀长而瘦削。
“表哥,”杨妧开口,楚昕愣了下,回过身静静望着她。
杨妧弯唇微笑,“多谢表哥……您慢点走,小心看着路。”
这晃目的笑让楚昕有些呆。
连心跳都好似停了半拍似的。
他一言不发,撒开脚丫子,一口气跑到西角门。
值房亮着灯,守门的两个婆子攥了把黄豆猜数目字,楚昕没叫门,估摸下围墙的高度,再看眼墙边的老槐树,矮身用力一蹬,一跃,抓着槐树枝子再一荡,轻飘飘地翻过了墙头。
未及站稳,墙根突然出现两名护院,挥着长刀扑过来。
楚昕纵身闪开,只听其中一人狐疑地问:“世子爷,大晚上的,您怎么翻墙过来?”
“多事!”楚昕斥一声,穿过松柏林回到观星楼,也不叫人过来伺候,只颓然倒在罗汉榻上,两手<交>叠着枕在脑后,长长出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浑身不对劲儿,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儿。
烛光好似太暗了,而房间又好似太空旷,冷冷清清的。
楚昕独自别扭片刻,坐起身,扬声唤蕙兰,“把我先前玩的那个八音匣子找出来……你去问朱嫂子,她知道放在哪里。”
***
回到霜醉居,杨妧对着烛光挽起膝裤,除了方才刺痛的地方有些微红之外,再无别的感觉,遂舒口气,没当回事。
洗漱罢,倚在靠枕上看了会儿经书,困意喷涌而至。
这一天确实累。
虽说大都是吃喝玩乐,但应酬也很费神,尤其她还得时刻提防着,别说错话,以免在余新梅和明心兰面前露馅。
可再累也是值得。
能够见到前世的好友,而且重活一世还是朋友,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开心的呢?
还有让她感觉痛快的是,那一匣子大大小小的各式铃铛。
她几乎要为楚昕叫好。
想必明天,这事就会传遍京都,张珮也会成为大家的笑柄。
杨妧根本不同情她。
张珮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且,若非杨妧早有准备,若非有荔枝跟着照应,说不定孙福旺疯劲儿上来,就把她抱住了。
旁边的丫鬟婆子大呼小叫再招了人来。
她再怎么解释也没法抹去跟男人搂搂抱抱的事实。
张珮只是被捉弄丢了脸面,而自己不但丢脸,甚至会丢掉将来的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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