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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呀作响的马车行走在官道上,两侧不断有官兵搜寻,负重迁移的百姓比比皆是,空气中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宋延祁坐在车内,从益州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
宋三夫人捻着手中的小叶紫檀佛珠,只以余光悄悄打量儿子的举动,见他并未有太大起伏情绪,放心的同时,又渐渐涌起一丝不安。
原以为他会同自己闹一场,哪怕怒不可遏,暴跳如雷,她也认了,只要别再缠着那个人,怎样都好。
可他反而冷静的吓人,合眼坐在车内,别说吃食,便是连口水都没有用。
他手里握着玉佩,眼底的乌青让整个人显得憔悴颓丧,这几日的欢愉,原是偷来的纵情,于她而言,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宋延祁喉间发出一声闷闷的叹息,舌尖泛着苦味,他抱起手臂,将脸转向帘子的位置。
又到了该吃药的时候。
青色的瓷瓶,里面还有五颗药丸。
也只有五颗了。
顾妆妆捏起一粒,举在半空,琢磨了少顷,又慢悠悠的塞进嘴里,药有些甜丝丝的味道,后调是姜黄和乳香的气息。
她揉着额头,脑中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凝聚,飘忽不定的情绪让她有些烦躁,相比起宋延祁临走时颇含怨念的注视,她的内心静如止水。
这药有用吗?
至少让她回忆起从前的事情,至于旁的,全都比不过金银珠宝在她心中的位置。
益州也下雪了,米粒一般的雪花,落地即化。
更深人静,屋檐上发出嚓嚓的响动,顾妆妆脚边是烧的正旺的炭火,膝上搭了一条裘毯,散开的发垂在肩上,绕过锁骨溜进皙滑的身子。
她抄完法华经,又将誊本小心翼翼的置于佛龛前,今日是父亲母亲的忌日,当年的杀戮历历在目,每每回想,总觉脑中尽是猩红的血流成河。
父亲拼尽全力护她突围,却在转身的一刹,被官兵一刀捅透了前胸,。
刀尖正对着她,上面是父亲的血,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
楚帝下令抄陆家满门,只是因为想杀鸡儆猴,向执意迁都北上时刻备战的老臣宣告他的心意,他只想做个快活的皇帝,偏安一隅,哪怕魏军打入临安,他也能从杭州下海逃命。
可惜,父亲的忠心错付了昏君。
顾妆妆将纸钱点了一角,抖动着让火花烧的透彻,一张张的明亮落入铜盆,噼啪的声音像极了旧时守夜,父亲领她在院中放炮仗。
那时候的天往往冷的滴水成冰,院中的树上挂满了灯笼,到了暮色四合之际,星星点点的光晕将院子映照的如梦似幻,皑皑白雪上,炸开的红纸像是天女散花,燃后的烟味涌入鼻孔,呼吸中皆是团圆幸福的味道。
她低头将纸扔进铜盆,眼泪啪嗒啪嗒跟着掉了进去。
绣团绒的袖口染了灰烬,雪白的毛变得灰扑扑的,篓里的纸钱烧完了,她抬起头,伸手够了下,又直起膝盖,方一起身,便觉得头昏脑涨,她踉跄着扶住佛龛下的桌案。
站定后,下意识的看了眼窗牖。
她记得,开了半扇。
可现在,全都密闭着,纹风不透。
她用帕子沾了水,掩住口鼻,运足劲走过去,用力推了把,推不动,窗牖似乎被什么顶住,她心里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走到门边,拉了一下,没动静。
她不敢呼吸,只能浅浅的就着帕子上的水,否则会引起剧烈的咳嗽。
她知道不能乱,兴许是上回那个人,院子里的小厮呢?为什么没有声音?
顾妆妆好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想起那把尖刀,她走到内间,爬上床,从枕下掏出刀子,又尽量稳着脚步跑到门口。
刀子锋利,她从门缝递出去,上下滑了滑,有铁链,她抽回刀子,惆怅的看了眼,恐怕不能削铁如泥。
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油腥气传来,门口,窗牖晕进湿哒哒黏腻的液体,脚步声慢慢朝着她所站立的方向靠近,顾妆妆嗓子进了香气,她知道,不是焚纸的味道。
有人趁她烧纸的时候,吹了迷烟。
她的脑袋越来越沉,手中的帕子仿佛也沾染了香灰气,她看着佛龛,又望了眼床下的暗格,一咬唇,挥刀朝自己手腕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血珠蹦出,血流簌簌的沿着皙白的手腕落下,终于换得片刻清明。
“你到底是谁?”
她晃了晃门,外面那人举着火折子,冷笑了两声。
“你猜不到吗?”她笑的肆意,又带着嚼穿龈血的憎恶,“那夜你运气好,没死,今日,没人能来救你...”
她刻意压着嗓音说话,让声线变得低沉难辨。
顾妆妆猛地跌在地上,她胡乱抓起刀子,又划了一道,血液从身体流逝的感觉,让她迷迷糊糊的清醒着,却只能抵得了一瞬。
不过片刻,头脑便像罩在朦胧的光晕里,她捶了捶脑袋,听到外面那人得意的笑着,她好像猜出她是谁了。
顾妆妆将脑袋往门上一撞,外面那人嗤了声,“别徒劳了,安生等死就行。”
“冯兰...”顾妆妆半合着眼睛,刚说完,外面那人就像被惹恼一般,将火折子往油里一扔,火苗舔卷着油星,一眨眼便燃成熊熊火焰,将门口及窗牖连成一片。
顾妆妆觉得自己像被架在火堆上烧,她扶着门站起来,凭着本能摸进房间。
水盆被她撞翻,她将被衾拽下床,放在地上沾了水,裹在身外。
“顾妆妆,没想到自己会被烧的面目全非吧?哈哈,我也没想到,可是我一想想你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一会儿会变得漆黑如炭,我心里就什么怨气也没了。”
冯兰恢复了原本的声音,她穿着一件粉色百花穿蝶的锦袄,头上簪着金累丝珠钗,耳朵上是红翡翠耳珰,打扮的异常华贵,华贵中却也有些俗气。
不似她年龄一样的老成,尤其是面上的傅粉,涂得厚重密实,看不到原本的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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