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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柏醒来时,浑身无力,脑子一片空白。

她好像卧在一片孤岛之上,天色昏暗阴沉,汹涌的洪流从她身侧滚过。

“这里……?”怀柏撑起无力的身子,轻蹙眉头,声音低不可闻。

与那两个魔头厮杀数日,体内真气空空荡荡,丹府之内剧痛无比,头脑也变得迟钝,隔了很久,才想起佩玉失踪的刹那。

她得去找佩玉。

“这里是溪山。”虚弱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怀柏回过头,一只体型缩小百倍的白孔雀侧卧山石,形容恹恹,银白的翎羽也失去光泽,软软趴着。

“银屏?”怀柏心中生凉,“你不是在孤山吗?”

银屏低声道:“你走了,我就不想呆在那了。”

怀柏竟松一口气,还好,不是孤山出了什么事。她回头,四下都是浑浊的江流,仿佛天地都被淹没,“你说这里是溪山?”

银屏:“溪山峰顶,洞庭驭水,方圆百里被淹没。”

怀柏身形微晃,倚着身后老松,闭上了眸,不忍看满目疮痍的人间。

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

她在逢魔之地拼死拖住两个化神大魔,结果却什么也没能改变。

“佩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银屏道:“她是轮回镜认可的主人,不会有事的。”

怀柏撑着头,少女消失在黑雾中的情形再次浮现,让她头痛欲裂,“不行,魔君和她在一起,我要去找她。”

“找?”银屏问:“她在逆流的光阴里,你要怎么找,况且……”

“况且什么?”

银屏踌躇片刻,“你已经在这里大半个月了。”

怀柏面上血色顿时褪去,“这么久?”

银屏语气不怎么好,“以元婴的修为,去和两个化神魔物打,还妄想能阻止万魔,没死已经是万幸。”说着,她的声音又轻了下来,似乎有些犹豫,“这段时日,我听鸟儿说,孤山已经……”

声音未落,一道剑光拔地而起,穿过晦暗阴云,如流星一掠而过。

银屏想拦住她,振了振翅,飞了没多高,重新跌落下来,沾血的银羽落满了山石。

无尽的洪流边缘,出现一线白光,银屏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眼花。

巨木被洪水裹挟着冲来,一只胖成球的竹鼠紧紧抱住浮木,看见银屏后,她兴奋地招手,被水一冲,身形不稳,飞快就要跌入水里。

银光闪过,银屏抱住她,跳到溪山峰顶。

小白反手抱住银屏的手,“我终于抓住你啦!”

银屏皱起眉,“你来做什么?”

小白:“我来找你呀,发那么大的水,你的羽毛湿了就不好看啦。”

银屏:“……”

小白絮絮叨叨,“那天赵简一抓着我,不许我去追你,我好不容易才从孤山逃出来,一路向北,终于找到你了!”

阴差阳错,这只竹鼠傻鼠有傻福,竟躲过了孤山的生死大劫。

银屏松一口气,全身依靠在石上,不停听她絮絮叨叨,只觉伤口更疼了。

小白说了半天路上艰苦,才发现银屏不言不发,抬起头,看见少女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吓得两眼含泪,轻扯着她的袖角,“你、你怎么啦?”

银屏没有说话,目光投向无垠的荒川,看着这满目疮痍的人间。

天地都被淹没,偶尔有尸骨从眼前飘过,洪流滚滚而去,流往未知的未来。

头顶阴云重重,遮住了天光。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黑暗会延续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太阳会不会再升起。

山峦连绵,藏在层叠的阴云里。青石砌成的石阶覆着青苔,蜿蜒往上,隐于一片葱郁的翠色中。

怀柏踏上孤山柔软的泥土,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孤山依旧出尘,山间浮动着清新的空气,碧树簌簌,几只毛茸茸的小鸟在啾啾叫唤——

是哪里不对劲呢?

眼前是片如火的枫林,璀璨烂漫,像是要烧尽乾坤。

怀柏弯腰捡起一片枫叶,恍然明白过来,三百年前,这里还只是一片空地,师兄师姐和她一起把小树栽满山岭,于是一晃眼的功夫,变成了这片常开不败的枫林。

她在孤山时,是难以生出这样的感觉的。小树生芽,寸寸拔高,在一场春雨里抽出嫩枝,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流逝,她待在其中,便察觉不到光阴逝去,只觉一切都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她和师兄师姐一起,成为孤山六位峰主,日常斗嘴打牌,调侃一下丁师兄。

一晃眼,三百年,也就过去了。

空山生岚,薄雾随风飘来,山麓好像披了层细纱。

四周很静,静到树枝断裂,枫叶跌离的声音清晰可闻。

怀柏每行一步,丹府就传来一阵剧痛。强行御剑,耗费真元,她的伤势更加重了。

可比起方才忍受剧痛御剑飞回孤山,这时她却走得很慢,神色中带着踟蹰不前的怯弱与忧郁。

没有打斗,没有血腥,每一座山峰、每一片绿叶,如被细雨濯洗过,干净无比。

她好像回到从前,一场空山新雨后,空气清新,虫草鸣叫,只是少了少年们在溪水旁嬉戏的身影。

怀柏终于走上飞羽峰,她抬起手,放在门上,手微微颤抖着,几点浮尘飘落下来。

她闭上眼,头抵在门上,设想了很多假设,最后抿紧了唇,双手推开了门。

阳光照进黯淡的道宮中,浮尘在空气里游动。

怀柏站在门口,背着光,眼眸猛地睁大,面色在一瞬间惨白,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掉了下来。

大殿最深处,青年倚在白玉座椅上,手撑着头,双目微合,似在闭目养神。

像寻常一样。

只是没有了生息。

在文君走后的日子,怀柏总是看见宁宵这样坐在丹霞宫,神情疲倦而又苍白。

仿佛是一株大树,在风雨中顶立久了,终于到了不胜负荷垂垂老矣的时候。

怀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泪流满面,“师兄……”

她哭得伏倒在地,手扯着冰凉的鹤氅,“理我一下,师兄,理小柏一样,不要让小柏一个人……”

时隔三百年,这样撕心裂肺的痛楚,她又感受到了。

“小柏错了……不该离开孤山,不该伤师兄的心,你醒来打我一样好不好?”

她脑中混沌,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泪水模糊视线,安静沉眠的青年,离她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

离开的人,怎么会是师兄呢?

明明她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但为什么在这里的是师兄呢?

偌大的宫殿冷寂无比,只有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怀柏跪在地上,好像回到三百年前,她站在时陵里,面前是三具死不瞑目的尸首。

为什么这一生总是这样?

日复一日修行练剑,还是守护不了想要守护的东西,救不了自己想救的人。

一只冰冷的手抚着她的头顶。

怀柏猛地抬起头,颤声道:“师兄?”

“宁宵”睁开眼睛,轻叹口气,抬手替她拭去泪痕,当怀柏心神不稳之际,手掌忽然化作利刃,往她喉头割去。

怀柏往后掠开,云中出鞘,咬牙切齿地说:“魅魔。”

最擅长变幻形态的魔物。

“宁宵”身子猛地拉长,变成一个巨大的怪物,丑陋的触手在空中舞动,如同一只硕大的怪物。

怀柏拔剑跳了过去,冰冷的剑光一闪而过,触手剑气绞成粉末,她收剑回鞘,神情冰冷。

丹霞宫烛火未燃,晦暗如夜。

怀柏枯站了许久,在一片死寂中,转过身去,慢慢往外走。

至门槛时,她魂不舍守,被狠狠绊倒在地,柔和得像水一样的微光亮起,把她托扶起来。

记忆如流水般涌来。

丹霞宫的门槛很高,怀柏小的时候,常常在此处绊倒,摔得流血不已。

于是另外几个少年,在冬夜寒冷的殿外蹲了一宿,终于想办法在此设好了这个防摔法阵。也因此全员感染风寒,无一幸免,被气急败坏的上任道尊罚得吃了三月的六道院伙食。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可又清晰地仿佛近在眼前。

在少时被绊倒也不曾哭过的她,此刻却泣不成声,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少年——

是宁宵,也是鹤青、明如雪、越长风。

他们的面容不断变换着,却始终是年少风流意气风发的模样。

怀柏朝他们伸出手。

可他们只是转了个身,头也不回地走远,身影渐渐隐没在山间的雾气里,再也看不见了。

方才的一摔,水云螺跌落在台阶之下,不住地嗡鸣着。

怀柏回过神来,跑过去捡起水云螺,对面是赵简一惶然的声音——“师尊?!”

“是我。”

赵简一激动起来,“师尊,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怀柏眼眶通红,“你们跑出来了吗?现在还安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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