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金蝉脱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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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了大半的路后，赵胜推开马车门扉,喊来何以,何以于是跳上马车听着脸色铁青的赵胜一番吩咐。接着又身手极其灵活地跳下车去,匆匆往车队后方赶去,后方是郭开和赵政所在的马车。

等何以从郭开的马车上跳下,重新回到慢跑的队伍中时。郭开朝赵政露出一个笑，“看来这下不用我多费口舌了，老丞相自己来邀我去府上作客了。”

赵政闻言却不自觉地皱了眉头。

因为此刻已经日上中天,且郭开也没命人拉起车帘,所以马车的环境虽谈不上明亮,但看清人脸上什么表情还是很轻而易举地。

“怎么？”郭开似笑非笑地盯着赵政,“不相信老丞相同我这个宠臣情义笃厚？”

赵政听出郭开语气里的自嘲，但并没有什么心思接下郭开的调笑,情谊笃厚？傻子都不信的。不过他也听出郭开话里似乎还有别的意思，“情谊有时也是麻烦。”然而赵政并不能抓住什么头绪,所以便轻声回了一句。

不过这句话却正中了郭开的心意,不过他还是有更深一层的高论,“不是情谊麻烦，而是一个人若真把情义当作情义，做事的时候想着它,便伸不开腿脚，那是真得麻烦。但若实质为利，披上情谊的衣呢，做事又很简单了,且教那些人挑不出错的。”

赵政觉得郭开说的话虽然听起来很臭，且若将这番言论公之于众，一定要引来一群学子的声讨，可这番话在这个世上却又是那么的真，教人无法反驳。那些士子、策人，谁个不是这番行事的？

只不过郭开空有这番如名人将士的“正直行事”却偏偏不行正事。或者，他行地是他自己的正道，因为赵政觉得，如果郭开走得路，他自己都不赞同，是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且行事间又是这般落落大方、自信从容。

只不过，他的正道不是江山社稷的。

而他赵政的正道却一定要归于江山社稷，因他为赢姓，是秦国太子嫡子的嫡子。也许，这便是同路殊归。天然的身份注定了往后的命运也是不同的。哪怕人生有短暂的相逢，但是死得时候一定是不在一起的。

“大人言行无差，吕梁受教。”

郭开闻言眼中的笑仍然没走，他啧啧叹了几声，“虽说看得出你在恭维我，但是却甚合我的心意。朝野那帮迂腐都言我心机深沉，如今看你却让我自愧不如。别慌，我郭开就喜欢你这样的人，和我一路！纵使你父亲是个没身份的，我都愿意襄助你一把。”

赵政听到心机深沉四个字愣了一愣，后来才觉得，郭开说得是那种于人一种神秘莫测、飘忽无定之感。自己也是这样的人？这样可怕的人？

赵政不觉得自己会给人一种可怕之感，但是他毕竟是有一个比身体更加深沉的灵魂，纵使给人这种看法也应不足为奇。

“吕梁，”郭开叫了一声赵政，接着又伸手拉过赵政的手，握在自己细腻的手掌中，“我不拿你做四岁的孩子看，你觉得如何？”

赵政不自在地想抽回手，然而挣扎是有些白费力气的。他目光找到郭开，心中突然生出一种疑惑，没有立即回答郭开的问题，赵政反而在自己心里提出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可以□□成为两个人，有一天他遇见了他自己，他会接受吗？

赵政没办法立即想出答案，相反地，他的脑中浮现了至今为止，在他生命中出现的每一个人：他的公父嬴异人，他的母亲赵姬，吕不韦，苏盈玉，吕梁，扁环，郭开……

他们每一个人都似乎能轻易看到那层与年龄不符的灵魂，但是他们每一个人却又都很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个灵肉不符的自己。

赵政眨了眨眼睛，压在郭开手心中的小手一动没动，“大人——“他轻轻喊了一声。

郭开望着赵政，发现赵政的眼里似乎多了什么亮晶晶的东西，郭开将脸凑近过去，才看清这亮晶晶的东西是什么。

哦，是泪。

“你们不觉得我是个异类吗？”赵政的语气很平常，没有什么顾影自怜的意思，况且没必要。他是真得好奇，也许在自己这里找不到答案的，别人那里就有，他只是这么想的。

毕竟，他从没有忘记他的出生。

相反，随着年岁的增长，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这个记忆愈发清晰。

而这个记忆因为在这个世上似乎找不到什么第二个，便没有了解释地源头，而没有答案的东西总是能随着情境的变化，幻成不同的意义。他这次，要寻一个不同的意义。

郭开没什么意向去煽情，他扯出一个笑，“什么是异类？”

郭开很讨厌这个词，但他也并不是第一次听这个词，甚至，这个词还是他自己在心中造出来的，不过也许正因如此，他才厌恶这个词。

这个词比一百个赵胜，都来得让他气的。

于是他便要下意识拿出面对一百个赵政时候所要竖起的刺，压过去，冷冷一声笑，“若有大才的是，哼！那确实是。不过，你管那些宵小干什么去呢？人群中做一根针也要刺瞎他们的眼，他们看不见了，就闭嘴了。”

赵政看着眼前的人，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忘了初衷，他暗自叹了一口气。

郭开也放了他的手，“吃酒！”说着，抓起摆在木案上的皮袋，“梆”地一声，弹去木塞。举起皮袋咕囊囊喝下一大口，接着抬起衣袖擦去顺着嘴角躺下去的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