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苏府风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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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看见那青黑石匾上显眼的“大将军府”四个气势恢宏的大字，赵政还有些云里雾里的。甚至眼前苏盈玉那张端庄而又过分美丽的脸都有些不真切了。

姓苏,而住在将军府里的。赵政那关于赵国朝野有限的认知里除了那位赫赫有名、威震边疆的苏牧,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苏盈玉竟然是苏牧的女儿么？

赵政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了苏盈玉不肯跟他吐露真名的因由,还是他对于这些消息不太灵通,换作旁人,恐怕知晓了苏盈玉的名字便知晓了她的身份。

由此，便要生出大大的疑问来，显赫的将军之女为何要不辞辛苦地离家出走？想那日若不是赵政运气好,碰见了那辆马车,堂堂的金枝玉叶恐怕要沦落为千人骑万人骂的风尘女子了。

赵政实在不敢想象眼前如此高雅又有着些傲气的女子被糟蹋的模样,因为就算是普通人,赵政也会因为曾经的感同身受，而刺痛一会儿。

千重疑惑、万般思绪萦绕心头,最终却只在赵政的心上化作一种淡淡的庆幸：还好，什么也没有在她身上发生,还好,一切不必要用“悔恨”二字终结。

苏盈玉躲开庞统的手后,自行下了马车，而当她预备转身扶赵政下来时，却突然意识到湖畔边赵政的身量已不再是两人初别时候那个走路蹒跚、需要她弯腰下抱的总角小儿了。他应该可以自由地像个少年似的上蹿下跳而不用担心跌倒。

故而,纵使年岁无差，但若她真去扶了赵政，终归让人看起来不妥，毕竟在旁人眼里,赵政不像是四岁，而是八｜九岁的样子。

但她还是有些担心地立在马车旁，等着赵政自己跳下来。可是，赵政弯腰从马车上钻出后，却像一尊雕像似的凝住了。

苏盈玉顺着赵政的目光，看见了自家的府匾。

樱红的嘴唇抿了抿，转眼轻轻催了一句赵政，“征宝，该下来了。”

赵政这才重新动了起来，利落地从马车上往下一跳，轻盈盈地没落下一点声音，身子稳稳地站在了苏盈玉的面前，露出一个笑，这个笑似乎将他内心中翻涌的各种高兴都拧成一股地表达了出来。

苏盈玉恍惚地看着面前这个孩童，除了一张脸，似乎好多地方都变了，像是在一夜之间，他的身子被迫与他的心一起拉长，而成长为一个少年。她回忆起那段和赵政在一起的日子，赵政像个宝藏似的，或是被她一点点发觉，或是他主动显露出来，但无论如何，苏盈玉接触到了一个与小小身子十分不想称的思想、品性。而后，一双眼似乎只能看见赵政的眼，而不是他还很小的身体。

那些个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日子里，苏盈玉竟从没有想过，赵政有一天会长大。也从没有期待过他会长大。如今回忆起来当真是不可思议。

感叹似的，她将手搁在了赵政的肩上拍了拍，“跟我进去罢。”

赵政便跟在苏盈玉的身后，亦步亦趋。

恢宏的牌匾下站着两列全副武装的士兵，举着长长的戈。戴着头盔看不见人脸。赵政走在他们中间立时就感觉到了一种庄严和森然。

苏盈玉神色如常，端庄沉静，婷婷地穿过士兵中间，又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将军府。

赵政边走边打量着，仿佛一切都很新奇似的，这股新奇劲儿似乎都能盖住他的紧张了。然而手心生出的汗却又在提醒着他。

庞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赵政并排走了一起，“你和盈玉的关系很好？”

赵政收敛了自己的躁动不安，他斟酌地回了一句话，“苏小姐态度和善，对府里的人都很好。”

这话回得刚好，庞统意识不到对面的小仆是在和他闪烁其词。于是，他觉得自己方才在湖畔那番所思所想是多虑了。人总是因为眼前的一杯酒而忘记了好似久远之前的警示。

且从赵政这得来的话，让他对苏盈玉生出了更多的好感。

庞统抬头望着身姿袅娜的苏盈玉心中柔软起来，他随之追逐去的眼神也温润成了一汪水，但转而这汪水就冻结成了冰。他想到了自己的大哥。

自己的大哥才是盈玉将要托付终身的人，他只是个庶子，一个庶子又妄想能得到些什么呢？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生在了赵国，生成自己父亲的儿子。因为赵国重视嫡庶，他的老爹更是顽固的无可复加。即使大哥是个纨绔，是个一事无成、胸无半点才智的蠢材，却依然是他爹心中的宝贝。

但这只是庞统心中轻微的抱怨，他还是很敬佩自己的老爹庞援的，他也对老爹所说的“各安其分，国泰民安”四字深以为然。

可饶是这样，一想到眼前这个美好的女子即将成为自己的嫂子，他就很心痛。一想到，她的温柔、聪慧、体贴将以一种焚身的方式在他大哥的身下、床上展现，庞统就浑身颤抖、双手握拳、热汗直冒。

可，苏盈玉就像嗜酒之人手中的酒一样，明明已经被人央告不能再碰，但嗜酒之人却两眼昏昏，依然要去捏住，仰头喝一口的。

特别是对于庞统这种血气方刚、而心气不坚的少年来说，苏盈玉简直是赵国最磨人的一种酒。这种酒，方圆十里之内都能被它的香气勾着鼻子走。

赵政见身旁的庞统直勾勾盯着苏盈玉的背影没了动静，便知道对方的神思恐怕早飞远了。或许也只有在一个人出神的忘记了四周时，才极容易暴露他内心深处的种种非念。

赵政看见了庞统眼中的痴缠和不甘。这样复杂的眼神，与他正直干净的面相一点也不符，或许正是对方的面容太过正直和干净，才更加显出那眼里的污浊吧。

赵政双眉皱起，对庞统的印象差了些。转开目光，重新打量起了将军府里的种种摆设、建筑。

不知不觉间，左拐右拐的，他已经走到了一处池塘前，池塘上横驾着一座亭阁，亭阁里站着两个女人，一个身着华服肃穆恬然，一个打扮朴素侯在一旁。

当华服女人转过头往他这边看来时，赵政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很是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