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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络臂,琵琶遮面,满座士绅皆穿罗绮,在宴上推杯换盏。
郑照浅饮了一口酒,便放下了白玉杯。他进京时既没声张,也没遮掩。两岸白苹红蓼,当船到码头,确实引出不小的动静。
有关郑氏双姝的故事在京中漫天乱飞,甚至不少书房趁此请落魄文人写出了不少飞燕合德的小说,光明正大的隐射当朝。连郑煜和宫人通奸,这个板上定钉的罪名都演变成了姊妹作威作福让兄长逼奸宫中得罪自己的后妃。这些故事里,郑家上上下下谁都有份,唯独郑照没有人正面提过。
少年进士,书画双绝。比因为出身得来的富贵,天赋和才华总让人尊重一些。
郑照进京后没有去寻郑家,而随便找了个寓所住下,然后静等着请帖上门。守株待兔四五天,他赴了大学士陈履冰的宴会。或谈禅说玄,或辩驳学问,或聊宦游事迹,士绅们仗气使酒,放浪形骸。
“南京莴笋,杭州韭芽,山东羊肚菜,江西青根,山西天花菜,这席上样样都是方物,陈大人真是会享受。”史承德放下筷子恭维道。
“这些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就是运到京中麻烦些。”大学士陈履冰谑道,“要论钱,京里卖油盐酱醋的小贩们,都常有百万身家的,比我这个大学士可有钱。”
“哈哈哈。谁人陈老大人两袖清风。再者,我们读书人若为稻梁谋,与俗子商贾何异?”史承德说着不禁看向郑照。他也是擅长丹青之人,可论名气却生生被郑照压了一头。他特意搜罗过几幅郑照的画,都是名不副实的之作,“说起雅俗来,听闻苍烟落照间推出了许多画工,其中尤以何干的马最佳,但乱萤先生的画却两年没有看见过了,不知最近有何佳作?”
现在只用画工赚钱,莫不是他自己江郎才尽了?
少年成名,最常见的就是泯然众人。宴上众人听了史承德的话瞬间都想到了这点,纷纷看向郑乱萤。当年郑家出事的时候,一幅未竟之画闹得沸沸扬扬,全天下都在惋惜可惜,弄得皇上对郑家其他人都轻拿轻放了。现在想来,自那以后,郑乱萤再无画流传,如今不知是何水准了?
自拂娘生病后,郑照整日在家中,加之苍烟落照间渐渐赚了些银子,他就再没给人画过什么正经玩意儿,闲来随手涂抹。他放下汤碗,微微侧首对身后的唐阳吩咐道:“去取画来。”
唐阳自然明白是哪幅画,点头应是后就飞快的跑了出去。这几日少爷一直没提过这幅画,他还以为自己会错意了,少爷画这幅图不是为了揭发陕西灾情。习武之人脚程快,不多时就回来了,唐阳伸手把画递给少爷。
人们目光从歌扇舞袖随着画卷移到了郑照身上,青袍白简风流极,碧沼红莲倾倒开。
郑照起身看向众人,然后面对陈大学士说道:“这是乱萤上个月在华山之巅所画,画得急促,粗陋了些,还望诸位海涵。”
陈大学士说道:“华山风景奇胜,我真的好奇了,乱萤快些打开吧。”
郑照颔首,缓缓展开了画卷。这幅长卷从华山开始,总共分为十四个小幅,每幅旁边还有跋文,分别是:饥民逃荒,夫奔妻追,子丐母溺,卖儿活命,弃子逃生、人食草木,饿殍满路,杀二岁女,盗贼夜火……这些就是他在路上看到的事情。
“这几株树木,乃先臣马文升之林。有一起逃荒饥民,一家大小男女七口,走到林中歇息,肚饥为倦,不能前进,商量着将十五岁女儿卖了。女儿手挽娘衣,哭不忍舍;举家痛心,抱头大哭一场,齐在树上缢死,丢下两岁孩儿,扒天扑地,声声叫娘,无人答应。”郑照指着《全家缢死》那幅说道。
众人瞠目结舌的看着画卷,惊恐万状。有个涂脂傅粉的文士看到刮食人肉那幅,捂着嘴巴退到了后面呕吐。史承德脸色由白转青,他只是想单纯的比个画技,郑乱萤这幅长卷一出,谁还在比画?
“我却是听说过陕西有旱灾,却不料灾情竟如此严重,困在京城当真如聋人。”
“赤地千里人相食,原只在书中读过,不料竟然也发生在本朝。”
道听途说之事,此刻都呈现在眼前,画边详细的跋文,还在告诉你这件事发生在何时何地。
郑照见满堂哄然便收起了画卷。
这幅画不能给一个人看,一个人看就容易陷入官场利益倾轧。这幅画也不能给太多人看,太多人看就容易挑唆引起民怨。事情必须在朝廷内部解决,否则难免牢狱之灾,他还要去泰山呢。
“君为民之父母,民为君之赤子,今赤子既以无聊矣,而君父何忍坐视哉!我这就向朝廷上奏疏。”宴上吐了的士人提议道。
“程兄莫急,我们一起上疏。”众人附议。
大学士陈履冰翰林闲官一个,没有实权,但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而且他的籍贯是陕西。陈大学士伸手摸着夫奔妻追那节,哭得老泪纵横,说道:“这口井是白水村的,四十年前,我曾和伙伴在井边追逐嬉闹。此次上疏,就由老夫倡议起头吧。”
陕西上下官吏费尽心机掩盖的灾荒,被一纸画卷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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