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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县的清晨总是静谧的,直到中午才能嘈杂起来。郑照离开衙门时,天气晴朗,阳光正好。他回到柳府,门子正在打瞌睡,眯着眼看了一下郑照,才摆出上前迎接的模样。
“少爷!”门子看似恭敬的向郑照问好,眼角却瞟在他的脸上,奇怪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柳府花园内,白骨提着一把铁壶,认真浇灌着花木。它头上戴着一顶草帽,为那张白骨森然的面孔遮住一片阳光,投下一片阴影。
郑照的脚步声很轻,几近于没有,等他走到白骨骷髅面前,骷髅发现了他。
白骨惊讶道:“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吗?”
郑照点了点头道:“刚从县衙回来。“”
白骨将头上的草帽拿掉,露出空无一物的眼洞,它问道:“那么,你有查到什么吗?关于我的。”
郑照点头道:“嗯,查到了。”
白骨看向郑照,急切的问道:“我是谁?”
郑照道:“那座坟应该是五百年前,但姓甚名谁不清楚。”
其实他在县志里找到的仅仅是两句话,大约在五百年前,两伙义军太平县近郊交战,一胜一败,败者消失在时间长河中,胜者也早化成了泥沙,那座荒坟堆就是战死士兵的埋骨地。
无论胜败,大多数人马革裹尸葬于此处,能有一口薄棺,墓主人生前估计是个校尉之类的军官。
或许他早该想到的,他进入棺木时,应该就是盖棺时,一只虫子被关了进去。
白骨听完直接坐在了地上,手里拎着的铁壶不管不顾的丢在旁边,清水顺着石板向沟渠流去。它草鞋的带子紧勒着脚趾骨,外面套的那件麻布坎肩也湿了。
它还想要知道什么?
是那位军官的生平,还是想要不熟的后人?
也许那场战争并不是堂堂正正的,也许军官还有仇人,还有爱人,可是这些人也都消失了。
人啊,生命太短暂了,恨短暂,爱短暂,信赖短暂,快乐短暂。
郑照看着花园里蜂蝶漫舞,等着白骨说出它的想法。许是穿花而行的时候,衣裳上沾染了花粉,胆大的蜂蝶或许感受到同类的气息,堂而皇之的在他衣角驻足。
蜂蝶想要蜜糖,花木想要阳光雨露。
人的穷时候想要荣华富贵,得到了荣华富贵就想要唯我独尊,而后长生不死,青春永驻。
郑照不禁笑了,他从未得到过想要的东西,也从未失去过值得珍惜的东西,或许心中曾有怨恨,但这怨恨无处倾泻,能怪罪谁呢?
是怪罪逐渐年老而心生忌惮的祖父,还是正值盛年还誉满朝野的父亲?谁都不能怪罪。
正如病入膏肓的母亲对他说,等来年春天她的病就会好起来。
放肆的蝴蝶停在指尖,弄得郑照有些痒,他脱了外袍扔在一边,蜂蝶追逐而去。阳光透过疏密枝叶,他伸出手接了一片碎光,感受掌心里那点热度,希望这点热度能温暖全身。
得之偶然间,失之亦草草。顾我行囊中,何物随人老?
郑照回头看向白骨,发现它的变化真快。刚下山时它还不能见日光,如今不仅能居然能见太阳了,甚至还能在太阳下一站几个时辰。
“你的身体还可能是个军官,要去打听下吗?也许有些妖怪会记得那年月的事。”
白骨问道:“我们找得到吗?”
郑照笑着说道:“柳三娘现在哪里?”
白骨闻言疑惑片刻,随即明悟过来,这柳府内的妖怪就有百十个,放在哪儿都不算小的规模。能聚集起这么多妖怪,可见柳三娘不止是修为高深。
那为何不一开始就问柳三娘呢?
白骨疑惑的看向郑照,郑照没有回答,仍是问道:“三娘呢?”
白骨道:“好像是什么庙会,啊,不,是什么诗会。”
这阵子柳三娘经常出去与秦元封偶遇,郑照叹了口气,不知他们究竟如何,但他不想过多参与进去。
诗会,曲水流畅。
“要论家学底蕴,谁不知道我们县尊出身颍州郑氏,先祖乃是七百年前的先丞相郑泰。”清瘦老者笑着看向上首。
坐在上首的是县令郑宝纶,他身穿常服,手拿酒杯,十分谦虚的说道:“实在过誉,本官论文采向来一般,只是读书进学时刻苦,而今案牍劳形,不如程教谕潜心笃志,专注学问,这次诗会啊还得是教谕做魁首。”
程教谕道:“大人案牍劳形是为君主鞠躬尽瘁,也为百姓谋福祉。就比如今日,百忙之中还抽出空闲为县学的学子举办诗会,令大家放松一下秋试前的心情,可谓虑无不周之处。”
秦元封立在下首,耳朵里听着那两位互相吹嘘,回头想与身后的胡慎远说些闲话,却见胡慎远危襟正坐,一副正经模样,自觉没趣的摸了摸鼻子,秋试肯定他不过,在这里也是滥竽充数,不如去寻些乐子。
这样想着,他转身边往县学外走。因为县学与衙门比邻,县里能找乐子的地方都要往西去。秦元封刚出县学的门没多久,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纤细窈窕。
“咦,秦公子?”柳三娘拿着刚买到的鲜花回头看见秦元封,露出一脸惊讶。
秦元封本来还在犹豫是否要搭话,这时也不用了,他笑着说道:“柳姑娘出来买花吗?”
柳三娘道:“家里的花我都带腻了,让人出来买等到我手也不新鲜了,还不如我自己来买。”
秦元封道:“这里县治虽好,但难免有不长眼睛的闲汉,姑娘还是注意些。”
柳三娘道:“祖父都没你能教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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