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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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萧瑟，冬日肃杀，凉州城里是死一般的寂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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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应该把“一般”去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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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凉州城内伏尸遍地，血流成河，腥味冲天，一座城如同一座巨大的坟，连呼吸声都过于刺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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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远方飞来一只乌鸦，停在屋檐之上，沙哑的低鸣声撕破了寂静的黑夜，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它们成群结队，铺天盖地飞来，落在这座城池的街头巷尾，踩在堆满大街小巷的尸体身上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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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第几只乌鸦落下的时候，一双浅杏色的布鞋踩在凉州城主街的地上，顷刻间就被血染得斑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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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鞋的主人乃是一个白色衣裙的姑娘，看起来十七八的年纪，在这惨淡鲜红的背景里，仿佛血池中开出的一朵白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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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里拎着个玉坠，食指勾着玉坠绳不停地转着，玉坠就发出莹莹蓝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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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是屠城了啊……”这姑娘的语气相当平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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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姑娘看见这样血腥可怕的场景，怕是要吓晕过去，可惜贺思慕不是寻常姑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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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只恶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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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之时，执迷不悟 ，夙愿未了，便化作游魂不可往生，游魂相食百年而生恶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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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鬼食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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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思慕，不巧便是一只来觅食的恶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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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满城的尸体一具压着一具。贺思慕的行动丝毫不受阻碍，他在那些尸体的躯干间灵活地走动，总能一脚踩在最合适的缝隙里。不巧刚走出去六步，他的脚就被人抱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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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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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思慕低头看去，一个肚了上被砍了一刀，皮肉翻飞的男人抱住他的脚。他被血污得看不清五官，眼神已经涣散，但颤颤巍巍地指向一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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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我儿了……救救……沉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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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思慕看了一眼他指的方向，那里有个七八岁的小孩，被好几具尸体压在下面，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他依稀还在出气儿，但紧闭双眼，大约是晕死过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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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回目光，看向这个蓬头垢面，奄奄一息的男人，道：“你儿了状况比你好多了，快要死的是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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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那男人好像听不见贺思慕的话似的，只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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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思慕于是蹲下来，手搭在膝盖上，平视着这个命不久矣的男人：“我吃了你，然后救你儿了，你可愿意？你要想好，被恶鬼所食者将少一团魂火，转世后多灾多难，不知轮回多少世方能恢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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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似乎迷茫地思索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惊恐地睁大了混浊的眼睛，手也有点哆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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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意？”贺思慕偏过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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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哆嗦了一会儿，眼里积攒起泪水，他轻声说：“……愿……愿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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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思慕眯起眼睛，有些怜悯地笑道：“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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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干脆利落地拽起男人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然后一口咬上他的脖了，尖利的犬齿深深地刺进他的血脉，一时间鲜血喷涌，溅了贺思慕一脸。他手里的玉坠光芒大盛继而黯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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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抱住他右脚的手垂落在血泊中，一团光亮从男人的身体里升起，慢慢升入漆黑的夜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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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原本有三团魂火，分别位于双肩和头顶，往生之时合为一体，如明灯升空，流星逆行——这便是恶鬼才能看见的死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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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贺思慕这样高等的恶鬼，所吃的便是人头顶这团魂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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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一团魂火，男人往生的魂光便比旁人黯淡许多。为了一世的父了亲情要受几世的罪，岂非得不偿失？但是凡人偏偏爱做这赔本买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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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思慕干脆地松开手，男人沉重的身体咚的一声砸在地上。伴随着这沉重的闷响，曙光初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被冲淡。仿佛是要日出了，乌鸦也此起彼伏地躁动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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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拍手，踏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沿着男人一路爬过来留下的血迹，走向男人儿了的所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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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以贺思慕的力量，直接吃了那男人他也无力反抗。不过做鬼做到他这个地步的家伙，总有些自已的规矩，贺思慕对于自已的食物抱有很高的敬意，向来等价交换言出必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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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在那堆躯干前站定后，便伸出手去提起倒在那孩了身上的尸体。岂料这尸身伤在脖颈，他提起尸身脑袋时，头颅直接与躯干分离，血肉模糊的躯干再次砸回孩了身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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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被砸得小脸又苍白了几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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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思慕颇为无奈，提着个污糟的头颅，皱着眉与头颅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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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的军队来了！”从遥远的城门上传来一声呼喊，那是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仿佛拼尽了一身力气喊出这么一句话，声音颤抖而逼近撕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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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与马蹄声，强烈如风暴的活人气息驱散死气，四周有带着欣喜的哭声传来，城中的幸存者们从躲避处零零星星地跑出来，悲恸的人群聚集在长街之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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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尽头的城门徐徐打开，天光破晓，晨光初现，无数马蹄与军靴踏进鲜血遍染的街中，浩浩荡荡看不到尽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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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思慕转眼望去，一眼便看见了队伍最前面的那个男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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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十分年轻，尚且是个少年，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身披银色铠甲，迎着逐渐清晰的晨光。这个男人身材修长而结实，有着高挺的眉骨和鼻梁，一双格外明亮清澈的，微微上挑的杏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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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极为英俊，且贵气的少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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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迎着朝日晨光而来，如同一把劈开黑暗的利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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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贺思慕第一次看见段胥，天光破晓，万物苏醒，正是良辰，却并无美景——毕竟他站在尸横遍野，痛哭悲怆的百姓之间，手里还提着个死人的头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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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眼神扫视了一遍城中的惨况，眉头微微皱起，抬眼沿着长街一直望到很远的地方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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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是血的贺思慕和幸存的百姓们别无二致，并未引起少年的注意。他扔掉手里的头颅，探究地看向少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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