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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结束了长久的跋涉,一直努力强撑着的意志力突然垮了下来。
又加上昨日多饮了酒,新环境,新人物,那些她才认回来的长辈亲人,一一劝酒,她推辞不过,便都饮了。
晨起头脑就昏沉起来,勉力撑到上院请了安。连周老夫人脸色也不大好,入京回乡这一来一回,周老夫人花甲之龄也是不堪颠簸。
见周莺俏脸惨白,老夫人忙叫人搀着她去休息,想到蓼淑阁住着那些女孩子,难免吵闹,就叫周莺在自己后头的暖阁里先歇着。
才躺下,二舅母韩氏就亲自端了碗参汤过来,笑盈盈道:“孩子你晨起什么都没吃,先用些汤水暖暖胃再歇下不迟。”
周莺接过谢了,当着韩氏将汤饮了多半碗,用帕子沾了沾唇角,福身道了谢:“有劳二舅母。”
韩氏笑道:“苏州不比京城,一南一北气候极不一样,你这是水土不服,等你歇一会儿起来,请郎中给你瞧瞧脉相,按情形用些药,调理调理就好了。我刚嫁进来那年,也是这样的。”
落云在旁听韩氏和周莺寒暄,想到昨晚韩氏在梅香屋里说的那些话,心里有些不乐意,觉着这二奶奶未免太功利了些。连这份关怀里头也掺了别样味道。
韩氏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周莺接过清水漱了口,净手匀面后才歪在枕上躺了会儿。
前头热闹起来,姑娘们都起身了,结伴过来给老夫人请安。周老夫人不舒服,大伙儿更是抢着在旁侍疾,老夫人反倒得不到休息。
梅香远远坐在门边上,冷眼瞧着姊妹们装乖扮巧地逗老夫人开心,她实在没什么心情,二哥出事时大伯父和祖母还在京城,为了那个半路出现的周莺奔忙着呢,如今回来了,又都围着那女孩儿转,谁问过一句她的事?
她的侍婢巧兰这时进来了,神色张皇地凑近,压低声音道:“姑娘,孙家来人了,二爷叫人引着去二太太的院子呢。”
梅香身子一僵,蹙眉瞧着巧兰,待回过神,她气得直抖:“我爹这是,为了救儿子,连脸都不要了?”
巧兰摇头劝她:“姑娘小点声儿,赶紧跟二太太去瞧瞧吧,若直接闹到老夫人这儿,姑娘不是更没脸儿?”
梅香咬着牙,挥退了巧兰。见韩氏在炕前笑着逗老夫人说话儿,梅香一点儿也不想过去喊她。
梅香悄声出了屋,疾步朝母亲院子走。
远远就见院前站着几个眼生的婆子,母亲院里的钟嬷嬷正陪着说话儿。
梅香掀帘子进了屋,座上一个富态的妇人转过脸来,“哟,这就是周六姑娘吧?”
妇人笑道:“我是祖轩的大嫂,你跟着喊嫂子就行。”
梅香抿了抿唇,脸色不带半丝笑:“孙夫人,今日我祖母身上不好,大伙儿都忙着侍疾,我娘这会儿脱不开身,叫我来跟您说声抱歉。”
妇人脸上的笑顿了顿,抬眼打量着梅香,“六姑娘,我不请自来,为的可是你和祖轩的事儿,你也知道他老大不小了,前头的妻房死了也有两年多,家里急着抱孙子,这婚事宜早不宜迟,你们家这样拖着,可半点不诚心啊,你若这般老大不愿意的,行啊,你们家给个准话儿,我们祖轩也不是娶不着媳妇儿,非得你这棵树吊死吗?”
妇人眯了眯眼,轻蔑地道:“可不是我们上赶着要成这婚,事情不是我们祖轩惹的,是贵府的公子自己求的。”
孙夫人说着站了起来:“倒是我来错了,罢了,这事儿要么就算了。今儿六姑娘的态度我们知道了,回头贵府的二公子要怨,也只能怨他自家人。”
“我来迟了,孙夫人可在里头?”窗下一个声音由远及近,梅香眉头凝了凝,韩氏快步走进来,把孙夫人手一握:“怎么没提前告诉一声?我也好备些酒菜招待夫人,仓促之下只怕怠慢了您呢。”
孙夫人笑笑:“不敢当,周二夫人客气了,我正要走,您别忙了。”
韩氏在外已听了一会儿,忙堆笑道:“夫人您别跟这死丫头一般见识,您快坐快坐,梅香,你愣着干什么?还不给你嫂子沏茶来?”
梅香气得直跺脚:“娘!”
韩氏抬眼瞪她:“这么大了半点眼色没有,在孙夫人跟前给我丢人!亏得不是外人,要给外头知道咱们家闺女这么没规矩,还不给人笑死?出去!面壁思过去!”
梅香恼得摔门走了。
孙夫人似笑非笑:“二夫人何苦勉强六姑娘?咱们是结亲不是结仇,可万万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韩氏堆着笑道:“孙夫人勿怪,小孩子不懂事,您等我斥她。您今儿过来,不知有什么吩咐?唉,原该我上门去瞧您的,这不我们大伯一直在京城寄养在安平侯府的闺女回来了?家里头一忙乱,就没顾上。”
孙夫人挑了挑眉:“安平侯?可是岁前征北的那位?”
韩氏抿唇笑道:“可不是吗?您不是外人,我也不瞒您,我们姑娘和老太太都是顾侯爷亲自送回来的,如今顾侯爷还没走,说要跟我们熟悉熟悉,安顿好了姑娘才去赴任呢。我听说,咱们孙家的铺子正想往江宁扩呢,您说咱们两家关系这么近,届时少不得在顾侯爷跟前帮孙爷说说话呢。”
孙夫人垂了垂眼睛:“这事不急呢。府上二公子,想必比我们急。今儿我上门,原是想跟您商量商量我家叔叔和令千金的事儿,没成想倒给个小辈儿臊得坐不住,二太太,六姑娘这性子,在我跟前便罢了,若是到了外头,只怕要吃亏。”
韩氏忙陪着笑:“是,是,这丫头给我宠坏了,回头我定不饶她。孙夫人,您也算我们丫头亲长,瞧她年纪小,您千万别往心里头去,啊?”
孙夫人捏着帕子沾了沾嘴角:“罢了。”
韩氏笑着道:“顾侯爷给我们家带了不少京城的稀罕玩意儿,您稍坐,我叫他们取几样精巧京点给您尝尝。”
孙夫人摇摇手:“不必了,我们家京城也有铺子,不缺吃的。”
韩氏尴尬地搓了搓手,连连道:“是,是。”
自家儿子扣在人家手上,实在轮不到她来硬气,周家若有法儿,也不至要拿嫡女去给人家抵命了。韩氏心里酸的不行。
后来周老夫人才得知周二公子在外头惹了什么事,韩氏哭哭啼啼地把孙家的态度说了,“那孙公子是个有名的泼皮,他妹子嫁了知州做如夫人,兄长经营着几家兴旺的铺子,和那些官员有些牵连,在咱们苏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逸飞得罪了他,他就敢拿人,如今不知关在哪个牢里,周海四处打听,也没打听到半点儿准信儿,实在是没法子,只得依了他们。可梅香不乐意,跟我吵,恨我偏心她二哥,娘,我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有什么法子啊?要怪,只能怪咱们势不如人。”
严氏在旁冷笑:“要说这事儿也怪你,弟妹,你太宠逸飞了,小小年纪,吃喝嫖赌他哪样不沾?书没读好,倒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现在好了,惹出大祸了,要拿自个儿姑娘去换他?梅香这孩子哪里不好?竟要给人作践做填房?咱们周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韩氏直抹泪:“大嫂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爷儿们顶用,哪里轮得到咱们后院的忧心?那您说,难道就瞧着逸飞去死?大伯若有法子,我给大嫂您磕头赔礼都使得,这不也帮不上忙?”
严氏气得跳起来:“你……”
“行了!”周老夫人扬声喝止住了两人,“正事说不明白,你们倒吵起来?都给我闭嘴!”
两人讪讪地应了“是”。
周老夫人瞥着韩式道:“梅香呢?”
“叫我撵到祠堂跪着了。”
周老夫人白她一眼:“去,叫人把梅香送回蓼淑阁!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都不疼?”
韩氏嗫喏道:“这不是……”
周老夫人冷笑:“为了救儿子,就把闺女填火坑?闺女就不金贵?你们都回去,把老大老二喊过来,外头的事,爷儿们出头,若还不顶用,就叫你爹舍出老脸去求旧人。实在救不回来,周逸飞自己闯的祸,叫他自己担着!没道理他在外兴风作浪,倒半点不用受罪。”
韩氏哭道:“娘说的这是什么话?逸飞怎么就闯祸了?不过是小孩子醉了酒犯糊涂。死的是个不值钱的丫头,早给爹娘卖了,她的命能用逸飞去抵?逸飞可是咱们家嫡出的少爷!”
周老夫人笑了笑:“你还当咱们家是从前?没有芙儿给你们挣前程了!醒醒吧!”
周莺在暖阁里,把这些话都听得真切切的。这时候出去,又怕韩氏脸上挂不住。她知道韩氏说这些话的意思,没办法的时候,想用梅香去换周逸飞。如今顾长钧人到了,他们就想谋些别的路。
上房吵吵嚷嚷的时候,周振正战战兢兢地跪在得胜茶楼的厢房茶几前。
“侯爷,我那侄儿实在冤枉,是给人设计的。那孙瘸子早看上了我们梅香,不过是设套儿,想逼着我们家应承……”
顾长钧手里捧着杯茶,用茶盖慢条斯理地撇着茶沫儿。
“死者爹娘早没了,早前卖给了孙瘸子做妾,孙瘸子出来喝酒,把她带着作陪,逸飞就以为是风月楼里陪酒的,没想那么多……”
“所以人家不从,就可以扼死了人?”顾长钧淡淡抬眼,声音沉缓地道,“国有国法,作奸犯科,就得受罚。莫非,你们觉着周莺在你们手里,就可以仗着本侯的势藐视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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