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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整整烧了一夜,整个长定宫毁于一旦。

锦绣化为飞灰。

尸首二?十?一具。

周露白持着天子令,在群龙无首之?际,迅速平定叛乱。

“殿下,您不?能进去,里头还有——”

周露白冷漠穿过人群。

“……至尊呢?”

他嗓音哑涩。

以前他不?情不?愿,冷淡地叫她陛下,仇人般对待她。现在他心甘情愿唤至尊的女人,却已经葬身火海,万劫不?复了。

“陛下在内殿。”

有人小声地说,“同摄政王一起。”

“摄政王?”周露白冰冷地笑,“不?过是个觊觎我至尊的奸人罢了。”

无人敢回应他。

灰白的纸蝴蝶落满房梁,穿插飞舞,一只?静静落在那具尸骸的脚边。

周露白心头陡然绞痛。

心气那么高?的家伙,如今却化作一具焦尸,以最?不?堪的姿态死去。

周露白扶着腰腹,慢慢地走过去,视野的事物也逐步染红,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场景,她抬起睫,在熊熊大火中,笑着看了他一眼?。

火蝶飞舞中,艳烈到?了极致。

她生?前是他最?憎恨的敌国女帝,却死得轰轰烈烈,在他心口烫出一道血疤。

周露白面无表情,分开她们相握的手,又?将绯红那具尸身揽入怀中,发尾有半截还未烧全的五彩缨。他抬起焦尸的漆黑手骨,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你不?必担心,升平,我会生?下来,予她金尊玉贵,无上?荣华。”

肚子里的孩子又?轻轻踢了他一脚。

周露白扯下一段红绸,将她精心妥帖裹了进去。她生?前何等风光,死后也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陛下驭龙西行了。”

周露白抱着红绸焦尸,怀着遗腹子,一步步走出了废墟。

身后跪倒一片,哀泣不?已。

“陛下……”

天子大行,山陵崩塌,群臣哀丧,日?月无辉。

当日?小殓,周露白换上?了一身素白的丧服,宣布吕冰镜、乌皎皎等人为托孤大臣,

拨乱反正,维护正统,而追随施银海的朝臣,譬如卫无双和虞殊庸,九族株连,不?留活口。凤君心狠手辣,朝臣惴惴不?安,生?怕下一个被清算。

卫无双是两朝元老,任职太史,正值壮年,她平静接下罪诏。

“臣遵旨。”

像是领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差事。

虞殊庸是吕冰镜的平辈,她亲眼?看着摄政王走进火海,与天子同归于尽,意气风发不?再,整个人受到?了不?轻的刺激。她喃喃道,“大人不?会死的,这一定是阴谋,是大人的后手,哈哈哈,没?错,大人是要向地府借一支阴兵,他日?卷土重来,杀他个落花流水,哈哈哈……”

又?疯了一个。

施银海手眼?通天,威信颇重,年轻一辈心悦诚服,奉为圭臬,此?次陡然落败,大家心里落差太大,根本接受不?了。可是又?一想,那么强大疯狂的至尊都死了,她拉着施银海陪葬,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吕冰镜沉声道,“殿下,陛下大行,朝野动荡,臣建议只?诛首恶,以待他日?……”

周露白嘴角露出一丝冷嘲,“他日??至尊生?前那般恋慕自己容貌,都被他们残忍烧成一块焦炭了,还有什么他日??我让她们都无来日?才好!”

众臣:“……”

孕夫脾气暴躁,果然不?好惹。

你看,大司败不?过就说了一句,立刻从太宰预备撸了下来,换成了乌皎皎捡漏。他们内心嘀咕着,不?是说帝后房事欠和吗,不?是说凤君憎恨陛下强抢强娶吗,怎么凤君好像对陛下情根深种似的?

新太宰乌皎皎面软心黑,“殿下,依臣看,不?如将他们都充入帝陵殉葬,活活闷死也是很不?错的。”

众臣:“……”

又?来了一个狠人,她们日?后怕是不?好混啊。

周露白同意了乌皎皎的提议。

两人理念如此?契合,吕冰镜顿生?疑窦。凤君年轻貌美小寡夫,乌皎皎也是不?着调的家伙,该不?会……暗中早就勾搭上?吧?不?怪她不?怀疑,经历过姐妹情惨遭变质的事情,吕冰镜觉得世间万物

没?什么不?可能的。

吕冰镜升华了自己。

等群臣散开,托孤大臣留了下来。

吕冰镜暗吸一口气,还是说了,“殿下,臣还想再看一遍遗诏。”方才人多手杂,她没?能静下心来。

周露白神色冷淡,“你怀疑本宫做了手脚?”

吕冰镜压抑着语调,“不?是怀疑凤君,而是臣很难相信,陛下会做出同归于尽的事,毕竟陛下疯归疯,比寻常人还要清明三分。”

到?底是多狠的人,才会做出把自己和对手活活煮熟的毒计。她宁愿这是一场还未醒来的噩梦,而不?是真的失去了两位至交好友。

“至尊是为升平铺路——”

周露白戛然而止。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无妨,被升平踹了一脚。”

周露白牵动嘴角,发觉自己不?会笑了。

也好,他本来也不?爱笑。

周露白的肚子吹皮球似地涨了起来,他作为男子,又?是头胎,时常焦头烂额,不?知所措。有时他半夜腿脚抽筋,脸红筋暴,汗水淌湿了整床被子。自此?之?后,周露白就把那柄小弓放在床头,每夜哄睡腹中的未来小至尊。

一日?又?过一日?,周露白渐渐安定下来。

“殿下,该用膳了。”

女官轻声提醒。

周露白摩挲着圆润发亮的小木弓,放进内衫里,沙哑道,“今日?吃什么?”

“是炮豚,您前日?吩咐的。”

纵然他不?肯承认,她已是他记忆深处,最?不?能触碰又?最?渴望触碰的禁地,与她有关的穿衣、饮食、仪态,都一一渗透在他的言行里。他熟练模仿她的动作,夹起薄片放进嘴里,肉质酥脆软烂,他慢条斯理嚼动着。

葵走了进来,交给他一封信。

周露白拆开来看。

“升国换了大司命?”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周露白看完了信,见葵还在呆呆盯着他的肚子。

周露白:“……你看什么?”

少年的细颈系着一圈红绳,脸颊鼓着晶莹软肉,天真又?纯稚,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葵也想要孩

子,可以玩的孩子。”可惜能跟葵生?孩子的女人玩火自焚了,她真的太笨了,自己死了,什么都是别人的了,以命换命,这笔买卖很不?划算的。

真笨。

比笨葵葵还笨。

周露白将信凑近烛台,火光摇曳,一抹心悸涌上?。

他顿了顿,又?放下了手,收回袖子里。

“你有心上?人?我赐给你。”

少年葵没?有迟疑,他摇头,“不?用了,葵没?有心上?人。”

葵的心上?人是个死得不?能再死的鬼了,烧得黑黑的,都认不?出来了。

葵口味不?重,不?会去奸尸的。

少年葵默默地想,等行清节祭拜她,多剥几碗大蒜埋土里好了,给地下的她闻个味儿。或许有一天,她能顺着熟悉的味儿回来找他呢。

啊……也不?知道人和的鬼能不?能生?孩子,回去葵多看点书,研究一下,这次一定不?能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葵摸着肚子,惆怅地走了。

周露白挥退了葵,召来刚回来的眼?线,询问?道,“升国大司命是怎么回事?”

眼?线低声答道,“那升国自诩天命之?国,好祀鬼神,听从巫神之?令,半年前,前大司命病逝……”

“半年前?”

凤君披着白色轻裘,容色恍如金昭玉粹,凤目深寒锐利,“半年前的消息,你现在才传过来?”

无形的杀机笼罩周身,眼?线后背冷汗湿透,他谨慎地挑拣语句,“金银关今年水患严重,淤泥蔓延数千里,我等在决堤之?处徘徊数月,才得以度过险关。”

就是怕死!

周露白杀意涌起,腹中又?传来胎动,他乌睫一颤,竟是忍耐下来。

“看在我孩儿即将出生?的份上?,暂且饶了你们办事不?利,若有下次,我必严惩!”

眼?线逃过一劫,如释重负。

“多谢小主?子宽容!”

周露白托着活泼好动的小肉球,继续追问?,“那升国是什么情况?”

“新大司命是他们从天窟迎回来的,据说当时天降异象,国土久旱逢雨。”

眼?线不?敢有所隐瞒。

周露白冷哼一声,“操弄人心,装神弄鬼。”

他又?问?其?他人,“其?他国家呢?”

“燕国、灵国并无异动。白淮国同室操戈,新主?继位。大玉国是七子争一女,折损了三子,朝中动荡。”眼?线迟疑了下,“至于翟国,则是出现了荧惑守心的传闻,朝臣李四方上?书让宰相张辨玉替君王挡灾……”

总之?大哥二?哥三哥是一个比一个惨。

与此?同时,翟国。

“人头都快落地了,张大宰相还没?考虑好吗?”

茭白般的手腕自男子的颈后探了出来,钻进衣领里。

张辨玉睁开双眼?,捉住女子的腕骨。

从他的余光觑过去,那两片赤罗交领滑落肩头,锁骨细窄,宛如两道带着尖儿的月牙。第?一面也是如此?,她一身血污红衣,懒懒倚香桌前,身后是庄严法器,身前是十?丈软红,他一念之?差,收留了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逃犯,破了清规戒律,被她拉入了欲海。

他无奈至极,“红翡,这是道观。”

祖师在上?,你庄重点。

女子笑声蛊惑,“又?不?是第?一次在祖师面前欢爱,张辨玉,张观主?,张大宰相,那可是你自己破的戒,你怨我?”

张辨玉并不?发言,冰冷禁欲的道袍之?下,是春深似海。

两瓣丹唇印在他道袍领口。

他犹豫片刻,放弃抵抗。

张辨玉是正人君子,时人赞他渊清玉絜,清醒严明,唯有他自己知道,他是血肉之?躯,也难以抵挡如狼似虎的美色。

他的腰腹开了一片乌黑的莲花,张辨玉的手指轻轻摩挲她耳垂,隐忍道,“我……我明日?进宫,嗯,那里不?能咬,我会让他们动手,你,嗯,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女子抬起头,神色不?满。

“你看不?起我?我也是杀过人的。”

春雨初霁,张辨玉眉尖舒展,将道袍披在她肩头,笼入胸膛,“我自是相信你,只?是此?事凶险,我不?愿你以身涉险。”

他颇为爱怜吻了吻她眼?尾。

“若是事情顺利,红翡,你替我生?个孩子

罢。”

“若是不?顺利呢?”

张辨玉淡淡一笑,似超尘脱俗的谪仙。

“不?会的。”

女子噗嗤大笑,“张辨玉,你好像我一个朋友,端得跟菩萨似的,下手黑得很。”

“你还有朋友?”张辨玉诧然,又?说,“我在你面前,哪里做过清心寡欲的菩萨,你实在是高?看我了。”

“算啦。”她挥了挥手,双手盘在他颈上?,“张辨玉,你还是带我进去吧,你成功了呢,我给你鼓掌。万一你挟持国主?失败,我就留下来,给你殉情好不?好?你看你,腰那么细,人那么瘦,下地狱会被欺负的,我得保护好你。”

张辨玉难以拒绝这份同生?共死的情意,他滑开道袍,沉声道,“再来。”

翌日?,张辨玉携女子进宫,求国主?赐婚。

国姓为姬,国主?名为姬无冬,膝下有五子十?一女,其?中小儿子姬无患天资聪颖,是生?而知之?者,最?得翟王心意,但?天不?假年,小儿子六岁落水夭折,令翟王扼腕不?已。

张辨玉不?动声色打量着翟王,看这头年老的老虎,他是否还有雷霆之?力。

翟王的确老了,他六十?大寿刚过,即使用上?了虎狼之?药,也越发感觉自己力不?从心,他开始畏惧死亡,四处求仙问?药。所以当重臣李四方上?书各地星象异变,又?提出宰相为百官之?首,可替天子自省挡灾时,他默认了。

张辨玉才二?十?七,权势在握,风华正茂,最?得女郎欢喜,看到?他翟王就想起年轻的自己。特别是他身边站着的窈窕女郎,翟王感受到?了久违的悸动。

张辨玉拱手,“国主?,辨玉是来讨你赏赐的。”

翟王大笑,“是赐婚吧?这还不?容易,来,随孤去策马一场,你们任何一个赢了孤,孤都给你们赐婚!”他促狭地笑,“怎么,你们年轻人还怕我这个老头子啊?”

张辨玉垂下眼?,芝兰玉树般光华温润,“一切听从国主?吩咐。”

一行人来到?了昆山苑,翟王平日?游玩打猎的场地。

首先去马厩取马,张辨玉给女人牵了一

匹温顺和善的小母马,翟王却说,“这怎么能行?小母马跑不?快的,孤新得了一匹玉腕骝,快如疾风,女郎若想拔得头筹,再合适不?过了。”

翟王也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引了那匹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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