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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悬在水中遥远的月亮,静静照耀着的两个孩子,他们共同的母亲,那位柔弱、在某方面却又异常刚强的贵女,去往了人的思念、难以企及的冥界。
自那以后,他的愿望便以一种从来未曾想到的方式达成了。
告知母亲的死讯的那个夜晚,缘一向岩胜道别,独自一人动身、前往寺庙。
他在临别前最后一次同岩胜说话,提到了后者曾经送出给他的那根笛子。
“这支笛子……”
“这支笛子?”
明明都已经忘记了的东西,废品一般该被扔进河里的笛子,能吹出的也尽是些走调的怪音。
继国缘一却露出了满足、珍惜的神情。
“我会将其视作兄长大人,即使远隔天涯,也绝不言弃。”
对待珍宝一般,他用棉布一层层将其包裹起来,当着岩胜的面将笛子放进了怀中。
棕黑色的短发微微卷曲着,若隐若现耳下的日轮花牌耳饰,那因为垂首而敛下的双眸在黑夜中低垂,乖巧得好像长耳的绒兔子,莹润着脉脉的温情。
——他笑了。
这么多年来,岩胜第一次看到他笑。
令人不快。
令人不快。
晴天霹雳一般母亲的死讯,缘一突如其来的道别,一时间,从继国岩胜口中未能吐出一个字来。
他沉浸在一种恐怖、又莫名的情绪里,还不了解在天亮之后,世界将会产生怎样的变动。
只是,在胞弟抬首,视线越过他、触及到身后地面上的绘马牌时,继国岩胜瞬尔就领悟到了道别的意思。
名为继国缘一的、与他互为双生子的胞弟,将要远离继国家,远离计都城,出走到父亲与部下都找寻不到的地方。
那是继国岩胜无法做到的事情,无法
许诺给放生澪的。
缘一做到了。
与澪心意相通一般,同样身为族中次子的两个孩子。
明明未曾蒙面,明明他们唯一的相识机会,那块绘马牌已经被岩胜藏起了。
纵使相隔千里,缘一还是与她拥有着一样的思考方式,在同样的时间节点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只有他才能做出的选择。
月光斜斜落入,仿佛某种流动的银灰色液体一般,将两兄弟的身影沾湿,他们一跪一站,面容在夜色中隐约着。
角落中,绘马上,伫立于花丛中女孩的面容清秀稚气,浓艳的色彩堆积,却消抹不去她眉宇间自然流露的纯美纯情。
被神明偏爱的颜容,吸引着人的目光追随,她是那样可怜可爱,没有人会拒绝她的愛。
继国缘一仿佛是注目到了那幅画,又仿佛是没有发现地凝注黑夜,只是等待岩胜的回复。
但仅仅这样单纯的注视,便已在黑夜间,化作一支利箭地洞穿了敏感的继国大少爷的心——
「他是在等待我物归原主么?」
……
一定是早就觉察到了,一定是早就明了了……
说不定早在偷偷拿走绘马的那一天,就已经看透了他的小动作。
对胞弟的猜忌在月下化作寒霜利刃,又似生根在光明背面的刺棘,将他因嫉愤而膨胀的心脏勒缠得鲜血淋漓。
一瞬间,继国岩胜的脑中瞬息万变,脸色亦是几番变化。
小男孩的心中尚且掩藏不住情绪,脸上带着羞恼地,岩胜竟一时愣愣怔怔僵立在当场。
令人窒息的沉默。
……拨乱反正,使一切回归原位,这是最后的机会,也许两兄弟之后都很难再有交集。
即使缘一不来找他,迟早有一天,岩胜也会找机会将绘马还给他的。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玩意。」
气急败坏的念头在脑海中冲撞,逼迫继国岩胜在胞弟的注目下,也坚持着屈膝拾起了地上的绘马。
他自我安慰自己,兄长才不会占有弟弟的东西的,他才不在乎这种事情,他本来就做好了要将绘马归还的打算的。
只在触碰牌上的画时,他想起白发女孩的脸,手指不觉微微攥紧几息。
“……”
夜幕下,只有衣料摩挲发出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一番挣扎,木牌还是被缓缓递至缘一面前。
幽冷的月光映照下,牌上女孩颜容更为真切,黑发红瞳的弟弟没有看画,而是率先定定望了他一阵。
在岩胜几乎坚持不住之际,继国缘一终于低下头,他的目光懵懂而无害,带着纯然,就这样就着岩胜的手,落在站在郁李花花丛中的小巫女身上时,便静止不动。
漫漫几息后,从他的口中,孩子气地、发出了源自内心的赞叹,轻缓得仿佛叹出的一口气。
“……綺麗。”
那注视毫不出格,其中毫无迷醉与惊艳,就仿佛注视山花鸟月,只是纯粹的对美的欣赏。
对面的兄长不觉咬紧后牙,不可觉察到地向后仰头。
即使安慰自己并不在乎,然而一阵不该有的辛涩依旧翻涌而上,如被打翻的辛味罐,将他的眼眶熏热。
再后来的事情,岩胜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
在说出那个词之后,缘一便低头起身,笨拙地拍了拍膝上的灰尘,揣着岩胜送他的笛子,走入进昏暗的回廊。
小小的身影逐渐被夜幕所吞没,寒夜里,庭院内松柏之影一阵摇曳,干枯嶙峋伸出着就好像夜的枝桠。
他未曾询问画上的人,甚至连疑惑兄长为何这样做的心情也没有。
在留下一句诚挚的夸奖过后,继国缘一便消失在了继国岩胜的世界里。
——
当澪与岩胜两人再度会面时,岩胜已经恢复了继国家继承人的身份。
弟弟缘一出走后,父亲大人派出手下去寻找,甚至亲自追去寺庙询问,却都没有消息。
主动离家的弟弟,他的想法和小巫女惊人一致,在去寺庙的半路上,小孩子就悄悄换了个方向,去到了谁也找寻不到的地方。
迈着小小的步伐,带的东西几乎没有,在更换继承人的前夕,在母亲死后,他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两人的父亲苦寻无果,最后,以一种没有人能预料到的方式,未来家主的冠冕再度落回到了岩胜头顶。
从狭窄阴暗的屋子重新搬回到原来的房间,偶尔一个人独处时,岩胜也会想起缘一最后一次来找他的那个夜晚。
「那个时候,他到底有没有觉察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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