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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芸菡很忙。
她十分庆幸昨晚睡得不好,醒得尚早,又有真儿和善儿帮忙,来得及做朝食。
薄韧的皮儿,咸香的馅儿,筷子挑一星抹上面皮,合掌一紧,便是一只可可爱爱的小馄饨。
即便她不像大厨那样运手如飞的速度,眼下的流利,足够惹来一片夸赞。
付雯玉尤其吃惊。
所有人都知道,大人的妹妹刚入城,就被大人一路抱着回了刺史府,他的房间从不让外人去,却将风尘仆仆的妹妹放在自己的床榻上,就连房间安排,也以妹妹的舒适为先。
一个姑娘家被这样偏待,难免恃宠而骄,更别提早起做朝食,还这般熟练。
付雯玉昨夜没睡好,想着郑煜澄和郑芸菡对她的感谢,她忽然就生出一种,自己真的有责任好好照顾大人的想法。
她知道这种责任属于什么身份的女人,脸颊发烫之际,她告诉自己,是因为贾燕母女不在了,所以她和母亲才要尽力,相助大人,就是相助并州。
眼下的刺史府,更像一个临时支起来的救急之地,很多地方都打破了常规,就说议事的正厅里四张方桌拼起来的大桌上,永远摊着公文和图纸,厅内灯火入夜从未灭过。
并州之内的官员,若须召见,是不分时辰无条件配合的,新刺史上任以来,没有应酬,没有歌舞笙竹,事事落在实处,贾桓之事后,众人更是不敢小觑这位总是笑脸迎人的新刺史,越发配合,有时忙的晚了,披风一裹在厅内将就一夜也是常事。
今日,这位侯府姑娘,给所有人都备了朝食。
……
不过辰时初,郑煜澄已经坐在前厅首位,长桌两侧坐了不少人,每人面前都摆着一只精致的白瓷碗,清香的汤里浮起一片小馄饨,青葱碎洒,香浓四溢。
簿曹刘书骈对立在郑煜澄身边的少女搭手一拜:“郑姑娘前来并州探望大人,竟叫下官等人一并沾了光,吾等不胜荣幸。”
郑芸菡甜甜笑着,摆着小手:“刘大人言重,一份朝食而已,并州事务诸多,二哥初来乍到,能得诸位大人鼎力配合,何尝不是荣幸。”
厅中众人皆怔,连郑煜澄都转头看她。
她明明昨夜才到,今早就认得人了?
郑芸菡面色如常,若非有善儿和真儿收集消息,她也没法利用晨间准备的时间记下这些。
郑煜澄从未宴请官员,更不曾有什么应酬,做派上的确算是清雅高洁,但在官场之中,说难听点,是不识时务,眼下郑芸菡亲手为他们备下朝食,又借此感谢他们连日来的忙碌,等于代郑煜澄表明态度——他们的勤恳,大人是看在眼里的。
一碗馄饨并不金贵,但换成大人亲妹所做,又有这番话,对人心已是极大地安抚,说是与郑煜澄之前的雷厉风行打了个默契的配合也不为过。
然而,这又不是一碗普通的馄饨,众人客气互邀,吃下第一口后,纷纷露出惊艳的神色来,厅内一时没了话语声,全是呼噜噜吃饭的声音。
眨眼的功夫,一排碗都见了底。
刘书骈连连赞许:“清淡而不失香浓,这汤底可不寻常,还有下官最喜欢的香油。”
付道几从不是阿谀拍马之辈,此刻竟也点头:“下官没吃出香油的滋味,倒是醋酸与汤底相搭,叫人胃口大开。”
两人一说,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些日子他们跟着刺史大人忙碌,饭食都是在这里用的,这位细心的姑娘全都打听过,同是一碗小馄饨,却有不同的用心。
刘书骈笑道:“说出来不怕大人见怪,忙碌多日,竟是今日这顿朝食吃的最爽利。郑姑娘可还有多的,下官要厚颜再讨一碗了。”
郑芸菡娇俏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那刘大人今日的事务,也得翻两倍了。”
刘书骈只是刺史手下供着文书之职的簿曹,郑芸菡这句话,无形将他的公务捧得似有多么重要,他心口一阵热血,顺着小姑娘的话说:“大人尽管翻上十倍,下官只求管饱。”
郑煜澄朗声一笑,“自是管饱。”
兵曹许如知拢着拳头轻咳一声,脸红着开口:“属下也想再要一碗。”
刺史手下的兵曹多在有军务的时候才设立,许如知是贾桓之事后,由付道几引荐来的,一向迂腐闷憨的付道几撇他一眼,忽道:“那怕是剁碎一整头猪都难管饱。”
随着厅中一阵笑声起,晨间上值的疲惫和紧张,顿时被一片轻松取代,众人也不再拘束,大大方方要续碗,这次不必郑芸菡亲自来,婢女都准备好了。
满室浓香中,郑芸菡冲郑煜澄飞快挤了一下眼睛,弯唇一笑;郑煜澄本就笑着,迎上她的俏皮得意,眼底笑意更浓,还载着宠溺与无奈。
他不会常驻并州,身负皇命,又有背景,即便不拉拢任何人,也没人敢怠布下的事务,可她还是挖空心思,用一份轻松惬意来为他拉拢人心,也许并不会改变什么事,但至少改变了做事人的心情。
付雯玉在听到自己一向不善阿谀的父亲说出那样的戏谑之言时,已经大吃一惊,又在看见兄妹二人交换神情时心头猛震。
这不正是她一直期待的场景吗?
她已到了议亲的年纪,却不愿嫁给像父亲那样愚笨懦弱没有前途的男人,只想站在一个前途无量的男人身边,努力的配得上他,与他的人生中给予助力。
厅内一片融洽,厅外,刚刚回府的舒邵与卫元洲默契的并肩而立,将厅内的话听了个全。
舒邵是因为一时好奇才站在外面听,此刻不免轻笑:“原来,这就是老六求着要娶的姑娘。”
卫元洲负在身后的手猛地紧握,面上却无表情。
“王爷,舒将军。”有人发现她二人,厅内笑声戛然而止,众人皆起身相迎。
卫元洲一脸冷峻,还透着几分彻夜未眠的疲惫。
郑芸菡见他二人归来,好奇道:“王爷和舒将军此刻才回来?”
舒邵对她十分亲切:“是啊,才走到厅门口便闻到了香味,不知七姑娘亲手做的浓香美味,在下是否有幸一尝?”
郑芸菡笑起来:“舒将军快请坐。”眼神一偏,落在卫元洲身上。
卫元洲转身回房:“本王不饿,诸位慢用。”
郑芸菡想说还有别的,他可以选,然男人背影冷漠,堵住了她的话。
郑煜澄无声打量她,眼底疑惑渐生。
……
召慈到的时候,已是辰时中,她竟也带了朝食。
召慈直接作男装打扮,一身飒爽的淡蓝圆领袍,进来后目光平均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郑煜澄身上,也不见格外特别,从容见礼。
郑煜澄淡笑颔首。
召慈还没来记得张罗开,就发现大家已经吃饱了,还是郑大人的亲妹亲自下厨,脸上有点挂不住,讪笑道:“郑姑娘出身侯门贵室,竟也做得来这些。”
郑煜澄垂眼,饮汤不语,郑芸菡笑道:“只是随便一做,自不及召姑娘准备的精细。”
召慈笑笑,当即让人将东西全铺开,只当加餐。
郑煜澄轻轻放下瓷白小碗,淡淡道:“将东西放到偏厅的桌上,诸位中途若是饿了,径自取用便是。”
付雯玉眼珠轻动,忍不住打量召慈。
这可是召慈啊,被并州众多儿郎追捧的姑娘,她能亲自来送,已是殷勤之态,郑煜澄竟这样不给她面子!
召慈笑容一凝,玩味的扫了郑煜澄一眼。
她听说这个新上任的刺史不应酬不交际时并不意外,曾经那些同窗,多像他这样心怀热血,看不惯官场那一套,可没几个能在官场坚持这种作风几年。
这个郑煜澄,也是个单纯的傻小子。
郑芸菡看出气氛的异样,本想圆场,眼神一偏,见厅门口站了个人。
温幼蓉一身白裙,披头散发,未施粉黛的小脸上写满不高兴,直勾勾看着郑芸菡。
“啊!”郑芸菡捂唇轻呼。
糟糕,她把小祖宗给忘了!
众人纷纷望向门口,不由愣住,召慈和付雯玉同时拧眉。
温幼蓉扫过厅中长桌上的白瓷小碗,又看看召慈带来的那些食盒,扭头就走。
经过昨夜,郑芸菡已经将她看作长期受睡眠所扰的可怜少女,赶忙追了几步:“还有很多吃的,我给你送——去……”声音渐弱,人已走远。
召慈好奇道:“这位是?”
郑煜澄抬眼:“一位远房表妹,水土不服,正在休养。”
郑芸菡觉得这个解释很好,温幼蓉身份神秘,解释也解释不清,不妨认作表亲,编个病况,外人自不会对她方才的情态多作追究。
“是是是,她难受的厉害呢,我这就去看看她!”郑芸菡向众人作别,提着裙子跑了。
郑煜澄静静看她离去,也不阻拦。
郑芸菡一路小跑追到东院厢房,进门就看到气成河豚的温幼蓉双手托腮坐在镜台前。
她转头四顾,发现没有人服侍她。
难怪头发都没梳。
“温、温姑娘。”她走过去:“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呀。”
温幼蓉一动不动。
郑芸菡忍不住道:“我真的不是故意忘了你,你也知道,我此来就是为了探望兄长,想为他做一顿家里的饭食。你是不是饿了?怎么不见你的婢子呀?她们没帮你张罗吃的吗?”
映在镜中的黑眸动了一下,就在郑芸菡以为她会一直冷暴力下去的时候,忽听她道:“我让她们滚了,没人管我了。”
郑芸菡一怔:“为什么啊?”
温幼蓉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昨晚——
恪姑姑沉色数着她的过错,她静静听完,坦然接受:“既如此,你们还跟着我做什么?趁早回吧。”
在恪姑姑错愕的神情里,她自嘲一笑。
“我就是一击即溃没有担当的废物,当不得母亲的期待赏识,这些精兵悍将,损伤一个我都赔不起。她们原本可以有不输男子的荣光,何必被我这样不负责任的主子驱使,提着命冒险呢。”
“走吧,我用不起。”
……
思绪拉回,温幼蓉转身,似笑非笑:“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郑刺史言之凿凿承诺过,只要我在并州一日,必保我周全啊。”
郑芸菡觉得离奇。
这些家奴护卫的使命不就是保护照顾她吗?到底是什么样的忠诚,让他们一赶就走,一个不留?
心这么大的吗?
难怪她披头散发,穿着昨天的裙子,一脸不高兴。
她本就睡不好,现在连个梳头备饭的都没有。
“等等,你要一个人留下?那谁伺候你?”
温幼蓉慢慢歪头,看着她的眼神渐渐带笑。
郑芸菡:感觉很不好。
果不其然,温幼蓉伸出两根手指,眸光狡黠:“第二个条件,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小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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