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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再次坐定时,韩抉已完全没有了食欲。他毫无感情地往嘴里塞了一根油焖笋,蓦地向一旁同样专心吃饭的仙姿招招手,低语道:
“这位……看起来排行第五的小姑娘,跟你打听一下,你们春花老板和我们家老谈……很熟吗?”
“一般熟吧。”
“那……”
仙姿坦然无辜地道:“之前我们小姐想招他倒插门儿来着。”
韩抉:“……”
被编排的两人正沉浸在抽丝剥茧的讨论中,丝毫没有发现,韩抉的想象力已如爆竹一般冲破了天灵盖。
春花在一旁案上摊开一张大纸,以笔墨将几个线索记下来,各套了个圈圈,分别是:
祝九、祝般、苏玠、菡萏、霍善道尊。
谈东樵看了一遍,微微皱眉,从她手中拿过笔,添了几个字:
枕骨、来燕楼图、散金银、方家巷子、吴王、财神像。
他迟疑了一瞬,又添上一个名字:吴王世子。
春花微微痛缩了一下,想起吴王府中所见:
“谈大人,世上可有什么病症或邪魔,可以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么?”
谈东樵自然明白她在问什么。
“吴王世子的病症,确实奇怪。”他看向韩抉,“师弟。”
韩抉正魂不守舍地入定,蓦地惊醒:“怎么的了?”
“我在吴王府地下看到的财神像,和澄心观被摧毁的那座一模一样。妖尊通过神像,向其信徒发号施令,乃至掌控其心志。以吴王的身份地位,究竟还有什么是他匮乏而苛求的呢?难道只是求财吗?”
韩抉一怔,倏然醒悟。
“吴王世子的病情,你了解多少?”
韩抉道:“蔺长思在京城出生,我记得他五六岁上就生了重病,我爹回来还说,估计活不了了。后来吴王忽然主动请旨就藩,明确向先皇要了汴陵这块地方。先皇正愁没处安放他,便顺水推舟,让他带着一家到了汴陵。说起来,自从到了汴陵,蔺长思的病便一日日好起来了。我爹娘还感叹,都是江南水土养人。”
谈东樵便执笔,将吴王世子、吴王、霍善道尊划线相连。
“吴王所求,为子嗣康健。”
“祝般一生,醉心营造来燕楼,他所求的,是功业。”他又在来燕楼、祝般之间划了一条线。
“而苏玠呢?他一声受制于俗,在汴陵遇上了一个女子,私定了终身,却身份隔重山,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他所求的,是自由。”
他从怀中掏出苏玠留下的枕骨,放在纸上:
“断妄司典籍中,有《神相》一篇,言说‘人之骨法,贵者莫出于头额之骨,头骨之贵者,莫出于成枕之骨,凡丰起者富贵,低陷者贫贱。’”
春花点点头:“商人多迷信,枕骨富贵的说法古已有之。传说枕中有财脉,可荫庇后人,其中又以回字枕为上品枕骨,富贵绵延,十代不绝。幼时爷爷带我去商会里玩儿,碰上号称是会摸枕骨的老神棍,还替我看过枕骨。我这枕骨,圆润饱满,如同回字,正是传说中的回字枕。”
她指着自己脑后:“不信,你摸摸看。”
韩抉在旁听得一哆嗦,连忙又埋头吃笋。
谈东樵眉毛一跳,伸出的手在空中悬停了片刻,还是轻轻抚上了她后颈。
果然饱满立体,福气多多。
春花转到他背后,看了看他的后颈,煞有介事道:
“你这枕骨,又平又长,恐怕是个一字枕。”
看她又开始信口胡诌,谈东樵摇头失笑,却仍顺着她话头问:“何为一字枕?”
春花笑嘻嘻道:“只会走直线,从不绕弯,脾气耿直,容易得罪人。故此,不太容易有钱。”
谈东樵淡淡一笑:“那你这回字枕,便是只会绕弯,从不走直线了。你不想答的事,便是神仙堵在面前,也问不出来。”
“……”
春花咳了一声,假作没听懂,撇开视线,道:
“这些都是街谈巷议,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却有人笃信。闻桑说,澄心观中行腊祭,寻仁瑞和梁远昌都是从颈后取了血。也许,他们真的相信枕骨中有财脉。那……他们为何要窃取祝九的枕骨呢?他和所有居住在方家巷子的人一样,始终挣扎于谋生,根本无力攒下丝毫财富。”
谈东樵的目光,投向那颗碎银。
“祝九死的那晚是惊蛰,赶上西门宵禁,只好走乱葬岗,绕行南门。深夜进城,应该是带了这碎银,要去赌坊。若是没有遇上祸事,恐怕会如往日一样,尽输光了。”
“只有祝九求的,是财。也只有祝九,缺的是财。”
春花一愣:“你方才说……祝九死的那晚,是什么日子?”
“惊蛰。”谈东樵望她,“你想起什么了?”
惊蛰。
蔺长思突发疾病昏迷那日,正是惊蛰。
春花蓦地想起病榻上的蔺长思对她说的话。他说:我见过你。我从前生病的时候,你也来看过我。
他不认得吴王妃,为何偏偏认得她?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蔺长思,而是一个认得她长孙春花,却不认得吴王妃的人!
前尘和现世纠缠良久,不知怎地,突然扯出了一根线头,春花霍然立起。她抢过狼毫,在“吴王世子”和“祝九”之间划了一条线:
“他……变成了祝九!”
谈东樵望着她划下的那条线,深思:
“祝九的财脉——或许是祝家的财脉,大概在很多年前,就被取走了。取走财脉的人,在祝九和世子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而祝九死的那晚,因为一些原因,因缘倒置,祝九和世子,交换了人生。”
阿九迷迷糊糊地听见身旁有人在哭。又是那个年长的女人,明明不认识,却日日来哭他。
她穿得是他平生未见的华美,满头金钗耀得他愈发昏头,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长思,你当真不记得母妃了么?”女人哭得好伤心,“道尊说……你是被邪魔迷了心志,只有春花才能救你。母妃……母妃不想害春花,可是母妃更不忍心看你这个样子啊!”
这女人哭得他头痛欲裂,微微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立刻就合上了。
春花……好像有些印象。看到她,嘴里便泛起甜甜的香气。大约是什么时候,她给他送过糖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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