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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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尹总傍晚时直接带他出了个外勤。
段寒心中哀嚎,等下了车,才发现尹勋带他出的“外勤”竟然是《闪耀的你》录制现场!
最开始司职表出来时,段寒为追到了全能型创作天才偶像感到骄傲,后来回过味来,又止不住地担忧。
大提琴这么深沉的乐器,怎么能够担当主.旋律乐器?
这是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
黎绯没有声音,如果连她的乐器都不是主角,那么怎么能说这首歌是她“唱”的?
然而此刻,钢琴的声音并没有强势地盖过大提琴,相反,钢琴温柔地托举着大提琴,盘旋着上升,以防止愈来愈激烈的音符,像烟花般坠落。
舞台上的红裙少女,拉动大提琴时宛如一朵玫瑰绽放,一旁的钢琴支持着她,甘为绿叶。
“不太一样了。”
江淮放下了一直撑着下颌的手。
从大提琴出现起,笼罩在黎绯身上的,那种如隔云端的面纱感就消失了。
之前的少女,的确很美,然而只是在印证着所有人心里既有的印象,很好很很美丽很“小天使”,因为造型和舞美的缘故,比想象更美,是惊艳的,但这种惊艳,也只是对固有印象的加深,观众眼里的那个“黎绯”依然只有外表那浅淡的一层。
江淮喃喃低语:“现在是要向内推进了么……”
最先传出黎绯要拉大提琴时,有些人猜测过她的水平了了,虽然不至于速成,但总归没有那么能够拿得出手,否则在黎绯的选手简历上也不会完全查无此项了。
说实话,江淮并不是很懂古典乐,但在乐声奏起之前,他已经确认了,黎绯决不是赶鸭子上架选的大提琴,因为他感受到了,黎绯和大提琴之间存在的磁场。
【小天使的大提琴看起来有些年纪了】
【像是上个世纪的古董】
然而年轻的少女和古老的大提琴构成的画面,却丝毫没有违和感,仿佛他们注定在一起。
黎绯第一次看见海德格尔时,就知道它和她之前拥有的那些练习琴一点也不一样。它不是流水线制造的商品工艺品,它是真正拥有灵魂的艺术品。
这一点,在它的不驯服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一开始,黎绯是无法驾驭海德格尔的。在遇见有灵魂的琴之前,学琴的人常常会误以为,只要拿起琴弓,就能够征服任何一把琴。
在她和海德格尔成为伙伴之前,黎绯经历了一段漫长的磨合时光,这不是一场单方面的驯服,而是双向的打磨。
是的,海德格尔也打磨了黎绯。
黎绯并非哑巴,却也不爱说话,从很小的时候起,大提琴就是她的一个表达方式,以及情感的出口。她有着迥异于外表的桀骜个性,而那些刺骨到以至于有时候会误伤黎绯自己的棱角,在日复一日的琴声中,终被海德格尔润物细无声地予以化解。
海德格尔于她,亦师亦友。
宇宙的星辰之间,存在着奇妙的磁场和引力。
人和人之间,同样如此。但江淮第一次,在乐手与她的乐器之间,感受到这种冥冥之中的联结感。
江淮清楚,在场的观众,大部分和他一样,未必是古典乐的受众,但如果她的大提琴能够将他们拉到同一频率,进入到同一个世界,那么不需要浅显直率的歌词,也能引发.情感上的共振。
最终效果或许会比有歌词更能直击灵魂。
直白是文字的优势,同样在某些时刻也会成为劣势。
被误会是表达者的宿命。
对于同一句歌词,不同的听众会产生不同的理解偏差,但旋律不会。留白给以充分的想象,每个人都是根据自己的想象去填补空白,“偏差”正好会成为另一种美丽的误会。
之前钟亦烟唱完《心音》,江淮因为并不了解原版,所以没有特别的感受,但他捕捉到了谭月的皱眉,大抵是不认同钟亦烟改编歌词的方向。
钟亦烟的“我”,是强行将《心音》歌唱的女主人公,嫁接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么,黎绯她的“我”呢?
傅绍安闭上眼,即便作为外行,也能听出音乐中,属于“自我”的部分。
当他闭上眼,去想黎绯,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一个温柔恬静的美丽少女,然而,此时的音乐却告诉他,不是这样。
一直保持沉默的人内心未必是表里如一的安静。
就像大海,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往往酝酿着最深邃的旋涡。
傅绍安叹气,他原来,也落入了一重窠臼。
一个多世纪之前,尚未割去自己右耳的画家提笔,给他亲爱的弟弟提奥写信:“在我们的心底,有一团燃烧的火,可是没有人用它取暖;而路过的人,只看得见烟囱里冒出的一缕薄烟,并不予理会。”
“otodaslascosasestánllenasdemialma,”
【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
这一刻,尹薇坐在黎绯的对面,她同她近在咫尺,却又像隔了一道银河的遥远距离。
“emergesdelascosas,llenadelalmamia.”
【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
叶蕾在给这一段的大提琴伴奏时,心情其实也是澎湃而多变的。
小孩子不懂得成年人的复杂,却也能够感觉到,这是她的姐姐内心更深的一面,那是迥异于外表的美好柔.软,不轻易显露的一面。
program里收录的海浪声渐渐平息,然而少女的琴声,却在听众,尤其是她的粉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小天使”“小美人鱼”“小弗吉尼亚”这些,都是跟随者黎绯的称号,寄予了粉丝的无限爱意。
爱意,以及想象。
爱是想象的注脚。
——如果你爱着的偶像,褪去外表的那个“我”,向你展示更真实的那个“我”。
——那么,你还会爱她吗?
舞台的左前方,尤然坐在架子鼓后,他的四周是一片黑暗,却让这个总是活在聚光灯下的少年感觉到安全。
他抬头,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直播的弹幕屏。
尤然没有错过,【鼓手/和声:yuri】出现时,弹幕里他的粉丝的认亲狂欢,尽管大家都认为那只是和他撞了英文名的一个陌生人。
能够被爱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然而当被爱成为你的事业后,又是另一回事了。粉丝爱的,是商业包装营造出的假象。
尤然所在的男团走的是养成系的路子,他出道已经快十年,他不禁去想,如果今天,拿到“我”这个命题的人是他,他要怎么作答?
是按照公司给他定的人设,还是……那个真实的尤然?
少年握着鼓棒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又很快松开。
尤然唇角漾起一抹苦笑。
即便他想选择后者,可问题是,他还能找到那个真实的自己吗?
江淮和谭月给了这些选手一次自我介绍的机会,而这个少女却兵行了一招险棋。
尤然忍不住想,因为是素人,不知道游戏规则,所以无知者无畏吗?
“mariposadesueo,teparecesamialma,”
【你像我的灵魂,一只梦的蝴蝶,】
尹薇凝望着她的蝴蝶,用吟唱的方式念诵这首情诗。
1880年六月的某一天,梵高在书信中继续写道:“人们必须守护内心的火,须得稳当着点,耐心等待,有谁走来,挨近它坐下——大概会停下来吧?多么着急。”
不像竖琴自带女神气质,大提琴的演奏姿势其实并没有那么优雅。
黎绯的双腿分开,将海德格尔夹在双腿之间,她的演奏风格和杜普雷有些相像,都是偏硬一些的,并不十分柔和。
模糊了性别的边界,甚至模糊了人与物的边界。
大提琴的琴颈贴着少女纤细的脖颈,她正和她的大提琴同一频率呼吸,在外人看来,几乎要融为一体。
尹薇的念白至末尾,更像是一声叹息。
“yteparecesalapalabramelancolia.”
【你如同忧郁这个字。】
“忧郁”二字出现在中文翻译的屏幕上时,之前解说《维纳斯的诞生》的弹幕主,久违地又发了一条弹幕,被熟悉他的人一眼捕捉到。
【一个冷知识,在波提切利的设定里,维纳斯是带着惆怅与忧郁降临人间的】
蔚蓝爱琴海上,新生的女神,代表世间一切的美,维纳斯自出生起,就是“完成时”的状态,她的一切都是美的,暗合画家所在时代流行的新柏拉图主义思潮。
然而油画上,画家细腻笔触精心描绘出的美丽脸庞,却是惆怅的。沐浴着众神的祝福与恩泽,站立在贝壳上的维纳斯,流露出茕茕独立的寂寥与忧郁。
人们看见了完美的女神,没有人,甚至没有神,能够看见尽善尽美的维纳斯的内心。
那么少女美丽温柔的平静表面下,究竟裹藏着什么样的一个灵魂?
在这里,钢琴悄然退场,留给舞台的,是大提琴的独奏环节。
也是从这里开始,谭月停止了在笔记本上的记录,她突然发现,她没有办法集中于技术层面的分析了。
诚然,少女的琴技高超,要不是之前方以航私下透露过,黎绯是时隔多年再重新捡起的大提琴,光听她今晚的演奏,根本听不出一丝生涩。
谭月觉得自己和被轻易带着跑的普通听众不一样,她得始终立足于一个专业人士的角度,保持冷静才行。
她的确做到了,哪怕program里面收录的音效如此繁杂,谭月也比任何人都冷静,一一分析,条条理顺,但当钢琴退场,舞台只剩下一把大提琴时,谭月却做不到了。
她依然全神贯注,但注意力集中的点却不再只是单纯的技艺,或是停留于音乐的表层。
与此同时,原本弹幕里,关于黎绯的大提琴水平讨论得热火朝天,各大音乐学院优秀毕业生不请自来,甚至有人把黎绯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角度拿出来分析对比,但从大提琴的独奏开始,这些弹幕就渐渐销声匿迹了。监控数据的工作人员甚至怀疑弹幕功能出了bug,上报给了后台程序员,反馈却是一切正常。
谭月作为出题人之一,初衷只是想给低人气的选手全面展示自己的机会,实际上,这一刻,才是她第一次,对这个命题,真正感了兴趣。
这群年轻的小朋友们都很聪明,知道如何珍惜和利用好这个机会,展现自己最美最好最强的一面。
起初,谭月以为黎绯也是一样。这个年轻的孩子技术很好,难得的是她也拥有与之相匹配的审美。审美是很重要的。谭月一直坚持这一点。
在《闪耀的你》的舞台上,少女能够将所有人带去看一场华丽的烟火秀,做到这一步,足够了。
接下来的事……
谭月叹了一口气。
大抵是吃力不讨好。
谭月承认自己带有偏见,在来参加节目之前,她总是觉得,在选秀中稳坐人气第一的选手,对外的形象上或多或少有些设计的成分在里面,不那么真。
她定下这个命题,是寄希望于,也许能有那么一两个不那么聪明的笨小孩,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因为笨拙的真诚,也是很动人的。结果让她失望,却也在意料之中,不算太失望。
谭月没想到的是,这群孩子之中,看上去最聪明的那个,却选择了这一条崎岖的曲径。
黎绯喜欢热烈的夏天,也喜欢夏日祭的烟火大会。
烟花燃起,在夜空中绽放,绚烂之后便是急速的坠落,像极了盛极而衰的命运诅咒。
但黎绯不相信。
现实中,她是即将登顶,接近“完成时”状态的偶像,但,登顶之后又是什么?系统没有告诉她,经纪人也没有,倒是黑粉,日复一日地预言着黎绯下坡路的未来,重复着盛极而衰的诅咒。
黎绯深谙粉丝的心理,她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获得喜爱,也知道怎样的人设,符合市场的需求。
她手里握有百分百会赢的千种人设,亦或者,更聪明一点,从没有声音的“小美人鱼”出发,量身定制出一个完美人设。
但是她要去赌,她选择了同命运对赌,选择了急流勇退,也逆流而上。
既然要介绍自己,那就给他们看一看,她最初也最真的样子吧。
黎绯作为抽中了卵巢彩票的那一小撮幸运儿,来到这个世界上,她有优渥的家世,然而命运给这个出生大礼包附赠的价格却太过高昂。
如果黎绯的性格真如同她的人设一样温和,是无法活到今天的。
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在来到世界最初的那些年,就从未停止过和病魔的抗争,同死神争夺自己进入倒计时的生命。
在医生向父母建议温和疗法时,从护士姐姐的对话里知道温和疗法等同于消极抵抗的小姑娘,开始极力劝说父母。如果不是她的坚持,很可能在系统出现之前,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没有黎绯了。
对待热爱的事物也是一样,从小学习芭蕾的她,在腿伤时打封闭针也要上舞台,连指导黎绯的老师都觉得这孩子对自己太狠。所以当公司准备硬塞给她一个,娱乐圈推崇的不争不抢、人淡如菊的人设时,黎绯拒绝了。她不是不可以演,但她想保持一些最基本的真诚。
命运实在爱同她开玩笑。
而当系统出现,小女孩夭折的结局出现转机时,原本中的家世彩票却变成了负面buff。十四岁之前,黎绯打心底里排斥虚伪的家人,过了十四岁,在失去之后,虚伪下的真心才渐渐浮出水面,却已不可再得,包括那个小型的家庭交响乐团,都成了她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但不管是什么时候,黎绯的身边永远围着人群,永远不缺少注视的目光。
围着她的人们,看见的是春天般的温暖美好。
然而重来一世的黎绯决定,亲手打碎这个幻境。
大提琴的争鸣,警示着人们,少女的内心住着一场凛冽的寒冬。
舞台上,一袭红裙的少女以燃烧生命的力度拉着琴弓,像在切割大提琴,也像在切割自我。
乐章抵达最激昂的音符时,几乎无限接近于星空的存在。
评委席上,江淮摘下了眼镜,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闭着眼睛的傅绍安也睁开了眼。
他看见了浩瀚星空。
不是舞台上这个人造的星空,而是真正的,那片星空。
那片星空其实与天文学无关。
他知道,她做到了。
就像音乐真正直击人心的力量,也与专业的乐理无关。
不懂星象天文,终其一生也未必能领会半分宇宙奥秘,但这并不影响人在仰望星空时,感受到的那种震撼力度。
同为这个星球上的生灵,这几乎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观众这些习惯于听流行歌的耳朵,也许听不懂古典,却不影响心的感受。古典音乐能正向促进植物的光合作用及生长,人怎么也比植物更敏感一些。
大提琴强烈而激昂的乐声,是不屈是抗争,所有人提起心脏,陪她一起跨过那个最寒冷的冬夜。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场雪,或早或晚,或轻或重。
她用音乐将原本各扫门前雪的人一起集合到同一个严冬,所有人围着火炉烤雪。
有人看见了落在自己家屋顶的雪,也有人看见了落在亲密之人头顶的雪,有人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了舞台上的少女,和她生命里的雪。
有人被安抚,有人被宽慰,有人被纯粹地打动和感染。
到这一步,傅绍安觉得,她已经成功了。
他是演员,演过芸芸众生,他的外壳无比坚硬,伪装更是剥了一层又一层。
能够打动观众的表演,就是成功的表演。
傅绍安习惯于将舞台称作“表演”,尽管黎绯今天展现的是抽中【歌曲】的舞台,但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音乐性质的表演。
男人的手掌抚向了胸膛左侧,那里,心跳的频率有些异常。
傅绍安不愿承认,他是害怕了。
这不是演员的恐惧,这是任何一个成年人的恐惧。社会身份赋予的枷锁,让每一位成年人,即便在最亲密的人面前,也不敢轻易剖白自我。
——可以了,就在这里停下吧。
同样无法平静下来的,还有站在摄像机后面,掌舵整个节目组的总导演谢宇。江淮是他的老朋友,一开始还是冲着他的情面才来这个节目的呢。这个中年男人有些疲惫地想,如果他是江淮,现在怕是已经后悔出这个题目了。
黎绯的琴声将所有人拉到了那个频率之上,她做到了,她是成功的。
成功到连他这个局外人,都上了她的这趟车。然而这一刻,少女举起“自我”的镜子,从音乐中照见自己的谢宇,却想提前跳车了。
可是他是导演,他总不能在一个小姑娘的琴声中落荒而逃。
“soundofsilence……”
谢宇咀嚼着这个名字。
他早该知道的,寂静之中的声音,总是蕴藏着堪比核能的,最爆裂能量的。
尤然难以形容这段独奏给他带来的震撼。
哪怕排练时听过无数遍,这一刻在舞台上震撼依旧,甚至更甚。
作为偶像,他时刻谨记着展示自己漂亮的一面,而将个性中不为人知的晦涩部分,永远埋葬。
工业时代的商品是这样的。
但艺术不是。
艺术给人的震撼,从普世客观的角度,其实并不一定是“享受”的。它可以是不漂亮,不舒服的,像海的旋涡,星空的云团,给人的震撼混合着一种恐惧的战栗。
钟亦烟的《心音》,为什么让黎绯一个从未看过《人鱼之泪》的人,都察觉出了违和,是因为钟亦烟自作聪明地用改编,填补了原作的残缺,相当于强行续上了维纳斯的断臂。
但钟亦烟的失败,在于《心音》本身是一首不完美的完美之歌。
而在《soundofsilence》中,黎绯完全可以演奏一碧万顷的晴空海,粉饰太平,也轻松落得宾主尽欢。
但她没有。
在这段独奏里,少女不仅展示了葳蕤繁茂的枝叶,也将深埋于大地的那些盘根错节,一同拔起,置于日光之下。
——那是真正的,她自己。
——是“我”,真实的“我”,不漂亮的“我”。
这并不是美丽温柔的东西。
它很沉重,沉重到让人本能地产生抗拒。
它是压抑的,沉沉的音符,变成浸了水的棉花,塞满了听众的胸.口,闷闷的难受。
它是激烈的,让人心脏砰砰跳,难以承受,想要挣脱,却又欲罢不能。
那是深埋于地底的,阴暗的,斗争的,矛盾的东西。
命题是“我”,黎绯没有规避“自我”的另一面。
那是月亮的背面。
这是她的极尽诚意。
面对少女捧出的一颗赤诚之心,江淮久久地沉默了。
他这半生演过各式各样的角色,他深知观众的心理。有些角色观众哪怕设身处地代入,感同身受地同悲同喜,也未必喜欢。有的是真的不喜欢,有的则是,不敢喜欢。
柔.软美丽的东西人人都喜欢,一见心喜,爱不释手,因为永远不会被棱角伤到。
你打动了他们,但他们却未必会喜欢这样的你。
江淮深知,从利益权衡上来计算,这是一场豪赌。
他不认为她会赢,却也希望她不输。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场雪。
只是黎绯的,来得格外早和冷。
人生最初接触的色彩,往往会成为终身性格的底色。黎绯后来的人生中,有海德格尔,有李昂,有系统,还有爱着她的粉丝们。
很大程度上,她被这些温柔的爱意安抚了,但仍然有一些坚硬而冰冷的棱角保留了下来,倔强地旁逸斜出着,她注定无法成为一块温暖圆润的鹅卵石了,她是一块嶙峋的怪石。
但黎绯用大提琴讲述这些时,口吻却没有自怜,恰恰相反,她为此骄傲。
是,它不好看,冰冷又坚硬,一不小心有被冻伤或刺痛的危险,大概和他们想象的柔.软温暖一点也不一样。
但这也是她爱着的珍惜着的,并且一直引以为傲的,她的“自我”。
虚伪的假面戴久了,面具也会成为皮肤的一部分,再也摘不下来。
黎绯不想遭受肌肤撕裂的痛苦,最重要的是,她并不觉得真实的那一面是羞于见人的。
——所以我将“我”,全都拿出来给你们看了。
——你们看了,再决定要不要喜欢我。
在奏响最高音的刹那,黎绯没来由地,仿佛嗅见了清淡疏冷的雪松木气息。
她终于意识到了一点,原来并非敝帚自珍,她其实或许比尹勋更骄傲自负。
因为在黎绯的内心深处,实际上是将那些深埋地底的部分,也划归到了美的范畴之内,甚至是,美的根源。
所有生命都喜欢温暖馥郁的美好春天,谁会喜欢萧瑟凄厉的凛冽冬日呢?
少女自嘲一笑。
她站在普世审美的对立面,却还要固执己见地向全世界宣扬她信仰的美学。
——无凄厉,不绮丽。
大提琴凄厉着的那些不美好,其实都是她爱着的珍惜着的,为此骄傲并深深感谢的,命运赋予她的绮丽。
作者有话要说: 结果还是没写完_(:3」∠)_
但是万字大章了!
【引用标注】
西班牙语部分为聂鲁达《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原文,中文翻译出自《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李宗荣译。
梵高与提奥的通信内容来自梵高信件155,totheovangogh.cues.mes,betweenabouttuesday,22andthursday,24june18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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