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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中,兰之玉等人的影像隐隐绰绰,就在陆言礼再度进入的一刹那,他似有所觉,回过头去——
大殿上,所有的红袍信徒整整齐齐抬起头,注视着他的方向。斗篷阴影下,似乎能看见他们唇角浮起的微笑。
这本该是幻境的,为什么他们能看见自己?
又是混混沌沌的一段漫长黑暗路程,陆言礼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他好像走了很远很远,又好像依旧停留在原地,就在他以为自己几乎要迷失在那一片黑暗中时,阳光重新照在了他的身上。
他听到了奇怪的语言,他分明听过,此刻却觉得陌生。不知多少人正在说着这种奇怪语言,无数男女老少的声音叠加在一起,汇聚成海,高高低低飘飘渺渺听不清楚。
头很疼……晕眩、刺痛、肿胀……
这声音令他烦躁。
我到底……在什么地方?
他们在说什么?
又过了很久很久,耳边为之一静。
陆言礼睁开了眼睛。
方才的刺痛晕眩感消失不见,他已顾不上那么多,心头涌起深深震惊,纵使他见过那样多的诡异,眼前的一切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来到了一间奇怪的祭坛上。
山间大雪纷飞,寒风吹拂过祭坛四角腥红旗帜,粗壮金属杆微微颤动。祭坛四角雕刻奇兽异鸟,地面铺着不知名动物的皮毛,冰冷柔软。
祭坛下,同样有无数红袍信徒汇聚,此刻,他们安安静静站在原地,排列成诡异图案,虔诚低头。
祭司站在他身边,同样虔诚低下头,低沉祷告声从斗篷阴影下传出。
没有人看见他,和刚才一样,所有人都对他视而不见。
陆言礼看见,围绕着祭台一圈,堆积起了整整齐齐的白骨。
那是属于人的骨头。
他还看见了那个祭司,熟悉的一张脸——自己曾经在住所附近的公园看见过她。
寒风吹来化不掉的血腥味,直往鼻腔里钻。陆言礼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去触碰附近的旗帜。不出所料,他的手穿了过去,什么也没碰到。
他又一次来到了一个奇怪的时空。
看样子,还是个奇怪的国度。他们的长袍、长发,还有各种奇怪的礼仪与装饰品,都不像是现代国家。他甚至看到了站在远处的巡逻士兵,身着铠甲,风雪中纹丝不动,犹如一尊雕像。
一旁祭司说完奇异絮语后,低头向台下吩咐了一句什么,那批信徒一个接一个向外传,将消息传到士兵处。领头士兵向后挥挥手,很快,他们便将祭品带了过来。
准确的说,是驱赶过来。
陆言礼愕然地盯着那些祭品。
他们的模样很奇怪,大体上看还是个人,头颅、四肢不少,但仔细一看,不少人的四肢都是畸形的,有些身体表皮覆盖动物皮毛、有些身带鳞片,泛着金属光泽,更多的不是五官没有长齐,就是不小心多长了几个五官。
一个母亲抱着孩子,走在队伍中,那个孩子张大口,无声地哭起来。陆言礼看见了他口中每一寸皮肤都长满了尖牙,细长舌头拖在外面,滴滴答答掉口水。
“哇……”婴儿开始哭闹,七条手臂从襁褓中伸出挥舞。其他人见怪不怪,低声叱骂一句什么,那位母亲便不得不捂住孩子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
两排士兵围在他们身边,刀尖对准了戴着锁链的祭品们,防止他们逃跑。
和这些士兵、信徒一比,“祭品”简直就是异类,像人,又不像是人。
祭品被带到了祭坛下,陆言礼能看到,台下红袍信徒们眼中残忍的光。
祭司说了一句什么话后,那些祭品排成长列,乖顺地来到台前,迎接死亡。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面上没有痛苦,不少人怪异扭曲的脸孔中反而充斥着光荣意味。
一具接一具畸形的尸体倒下,围成整整一圈,没有惨叫,没有哀嚎,他们安安静静地迎来死亡。
待最后一个祭品死亡,台上祭司兴奋地站直身体,她的语速变得很快,向天空说着什么,她每说一句,台下的信徒们便附和一句。而后,所有人向着天空中张开了臂膀——
祭司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等待了很久,良久,她有些失望。
没有动静,唯独风变得寒冷了些。
又说了句什么,正当大家要放下手时,天边隐约传来一些动静,呼啸的风一瞬间停滞,连带着数片雪花夹杂在凝滞的冷空气中,簌簌掉落。
寒冷,无尽的寒冷。
那不是冬日的严寒,倒像是从地底最深处的冰冷,一阵又一阵,从高空传来,从四面八方传来,一点点侵入人体。
陆言礼察觉到了久违的冰冷。
但其他人似乎没有察觉,只是惊异地四处张望一瞬间变得汹涌的雪花,而后,人群中爆发出欢呼。
天边慢慢凝聚出一道云彩卷成的漩涡,隔着暴风雪看不大清楚。陆言礼看到……他看见从里面伸出了一点点虚幻的红色肢体。
像是一只手,竭尽全力从天边探出几根手指,可它实在太过庞大,不过探出些头,便停滞在了半空中。
似乎……没有人看见?
他们都只惊异于骤然覆盖住所有祭品的暴风雪,以为神迹,欣喜之下,祭司不顾寒冷,带领信徒们举起兽骨在雪地中起舞,同时再度传下命令去。
士兵们带着更多的祭品赶过来。
这一回的祭品,比刚才的畸形形象更甚,已经不大像是个人了,有些四肢匍匐在地,脖子上拴着铁链被拽着走,长长的尾巴拖在身后,不断扫来扫去。
他眼睁睁看着发生的一切,听到了那些东西临死前的悲鸣。而后,他们的尸体被丢在祭坛边,大雪很快覆盖上去,一层又一层,那些东西消失在一片晶莹中,连血腥味都变得浅淡不可闻。
或许是看自己无法进入,漩涡处,掉落下一样物品。
是一尊小小的红色雕像。
它正好落在台上,就落在陆言礼脚边。
他弯下腰去,将倒下的雕像扶起。
奇怪……这时他忽然又能触碰到实物了。
天边的风雪停了,一层又一层厚重积云压下,阳光也无法穿过。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成功了!”大殿中,女祭司圣洁面容抑制不住欣喜,她小心地捧着那尊雕像,呈给大王看。
近年来,战火连绵,百姓受苦,大王虽一心为民,本以为战争要结束。可谁知敌国竟不知从哪里请来一位大巫,给迩玳国上下都施加了诅咒,近一半的人都变成了心智不全的半人半兽。
而后,敌国以迩玳国触怒上天,惹来天罚为由,号召各国共讨本国。国民们虽拼死抵抗,但敌人过多,加上……他们的确很久没有接受到上天的旨意,久到他们几乎以为上天要抛弃他的子民了。
人心涣散,他们只能一退再退,甚至连一国之君都只能住在山林中。
她不信,他们的祖神一定愿意庇佑他们!
那些变成了半人半兽的东西,不再是他们的兄弟姐妹!他们是用来唤醒先祖的最好祭品。
果然,他们还是成功了!
伟大的神灵在近百年沉寂后,在国家破败之际,重新回应了他虔诚的信徒。
大王也很高兴,匆匆走下王座,迎接神像。
他把那尊从天上来的,扭曲诡异的神像,摆在了王位上,使它高高在上俯视众人。
陆言礼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察觉到那个东西又在看着自己,后退几步,离开大殿。
他已猜测到了,那东西本体无法通过,就利用塑像收集所需血肉与信仰。
现在他倒有些可惜,自己没有带上绿色孢子,否则,怎么也能毁掉一具。
离开大殿,陆言礼走在两列穿着朴素长袍的宫人中,黑色长道,廊柱雕刻精美纹饰。
他看到了两个孩子。
一男一女,两张粉雕玉琢的脸格外相似,之所以能认出男女,全因为服饰,男孩身着黑色镶红边长袍,女孩则一袭红裙,笑着在雪地里转圈。
他们的腰间,皆挂着一枚样式眼熟的玉佩。
陆言礼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贴身衣袋,随后放下心来。
那枚玉佩还在,仍稳稳当当躺在口袋里。
两个孩子在雪地里嬉笑,往对方身上泼雪粒,他们还没有意识到,战败意味着什么。
不仅仅是频繁搬家而已。
陆言礼没有找到退出的方法,他一直在看,他看着大王每日在神像前祈祷,这一次战争必须要赢。他看着大王命令征收重税,让全国能工巧匠尽快入宫,为神塑造更高、更大的雕像,他要让所有人都来供奉神!
不知是不是因为神的庇佑,他们打的胜仗越来越多,大王脸上的笑也越来越浓。但陆言礼知道,他们为什么赢。
他们让那些异人参与了战争。
半人半兽,保留着野兽的力量与人的意识,心智不全,意味着不会反抗,他们是最好的士兵——死了也不必心疼。
很快,迩玳国收复了疆土,他们重新搬到了自己曾经土地广袤肥沃的家乡,他们认为这是神的庇佑,为此,他们对神更加忠诚。
他们学会了召唤神的歌谣和舞蹈,在每一片收复的土地上强行推行信仰,扭曲怪异的神像在国内越来越多。
而国内的异种人……也越来越多。
大家都默认,一旦变成异种,就会失去其原有地位,被拉去充军,好一点的能够告老还乡,差一些的,死在了战场上,尸骨无存。
终于,一天清晨,大王起床后,惊恐地发现自己手臂上长出了不属于人类的绒毛。
他也在变成异人!!
大王目眦欲裂,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匆匆用长袖遮住手臂,在床上装病,让侍从打水过来。
他从水盆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还好,还没有异变,但……他用长了绒毛的手抚上脸。
将军大胜归来,大王却不愿意见任何人,将自己关在寝殿中,就连他往日最宠爱的一双儿女也不愿意再见。
陆言礼坐在他对面,看到他脸上开始长出奇怪颜色的动物绒毛,耳朵慢慢变尖,觉得很有意思。
“神”并不能阻止这个诅咒,任由大王苦苦哀求也没有用。
一个闭门不出的大王,渐渐失去威信,终于有一天,国内开始动乱,将军篡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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