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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诩同样保持了诡异的沉默。
毕竟,这次政潮不仅是对公孙珣的一次考验,也不仅是对一直没吭声没露面的靖安使戏忠的考验,同样是对他贾诩的一次重要考验,因为他是首相。
燕国的首相真不是什么摆设,处在这个位置以后,贾文和才真切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天下权柄……尤其是今年公孙珣从王屋山折返回邺下以后,基本上没有再大规模干涉过各个政府机构的运行,而当事实上的‘皇权’选择对官僚优容以后,那某些事情自然会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十年前还是个三公属吏的贾文和一定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可以决定大半个天下的朝廷命官的任免,想不到自己可以调度安置十几个州的仓储物资,想不到自己可以一年两次去遴选整个帝国的年轻俊才。
这是任何一个士人都真切渴求的人生顶点,贾文和也不例外……甚至他更加珍惜这次机会,因为他本来就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来到这个位置的,所有人都没想过他会来到这个位置。
对此,他对公孙珣的提拔分外感激,却又格外想把事情做好。
至于明年吕范近乎注定的回归,更是让贾诩产生了一种给自己这一年首相任期画上一个完美句号的强烈欲望……说起来,从熹平石经时流传天下的标点符号,似乎就是眼前自己这位主公所制。
而在这种情况下,在自己这位主公即将达到人生巅峰的情形下,其人又会怎么应对这股来时微妙的政潮呢?
贾诩其实已经想好了,如果这位事实上的天下至尊需要自己这个首相来负责或者应对的话,那么自己也无话可说……反正也快要卸任了,反正名声本来就不好,反正一切都是眼前这位至尊赐予的,只是稍微有些可惜罢了!
“文和的意思孤已经知道了。”
负手看了许久落日的公孙珣忽然回头,却是对着自己的首相微微一笑。“你放心,这件事孤亲自来处置!你是一国首相,春种秋收,人事军务,乾坤运作,阴阳调和,都要仰仗你才行,区区朝中攻讦事,还不需要你来操心……安心回去吧。”
贾诩几乎是瞬间便醒悟到了什么,其人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后退数步,就在阁上正色大礼参拜,然后方才告辞而去。
首相既去,诸多义从、文书本能的嗅到了一丝严肃的气氛,而果然,公孙珣继续负手望外,却是随意出言:
“唤冀州牧董公仁来此!”
立在门前的司马懿心中一跳,却不敢怠慢,即刻与马岱一起出列俯首称是,旋即,自有义从军官匆匆去传召董昭。
这个时候已经是傍晚日落时分了,消息传给董昭自然已经天黑。
实际上,义从根本就是兵分两路,一面去就在铜雀台范畴内的州牧官寺寻人,一面则往董昭位于铜雀台附近的宅邸处堵人,最后果然在宅邸门前寻到对方。而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不过越是如此,董公仁越不敢怠慢,甚至还有一丝窃喜……他这个人一方面才能极为出众,民政谋略俱佳,但另一方面却也从不讳言寻求高位,素来为清正之士鄙夷。
不过人家董昭也不在乎,他素来最在乎的,乃是身为开国第一代功臣,很多时候传统官场升迁手段是没用的,大家得论资历和功劳……以及所谓‘圣眷’。而其人后发至此,俨然在七相中前三相这个层面上显得有这么一点点底气不足,一次出任也是代行,偏偏身侧身后还有程昱、荀攸、钟繇,以及两位公孙氏宗亲等优秀人选虎视眈眈,那就更让人难受了。
而如今公孙珣不顾天黑召唤他去,他对政局又素来洞若观火,自然是心中立即有所猜度,并喜上心来了……做官嘛,首先就得跟紧上头的步伐才行,这事他乐意去办。
“有件事情想请公仁去办。”华灯初上,公孙珣在内阁静立无言,一直等到董昭到来方才回头,却只有三言两语交代而已。“马上九月中旬邺下大学就又要射科取策了,你也知道,以糊名考试代替察举制度乃是燕国之根本大政……任何人,无论籍贯、出身,只要能过入学试便可入大学,大学期间能过日常基础科目考核便可参与一年两次的射科取策,出仕为官为吏……这么做,要的就是尽量摒除虚名影响,摒除家世加成!是吧?”
“是!”董昭小心俯首,听得愈发仔细了。
“但现在孤听说有这么一群人,既有邺下大学的年轻学生,也有非是邺下大学的士子,本来也算是一群青年才俊,却偏偏不安心学业……更有甚者,彼辈常常聚会于邺城与铜雀台之间的繁华地段,整日饮酒作乐,指点江山,说朝中这个政策不好,那个官员无德……这倒也还罢了,年轻士子嘛,不说这个说什么?但偏偏他们还仿效着之前灵帝时的光景,定期聚会,点评年轻士子,说此人是河内第一,彼人是徐州第二,再度鼓吹起家世、孝德,并以此二者贬斥考试,攻讦出身素寒的学子,此风难道可以涨吗?”公孙珣忽然扬声再问。“你身为冀州主官,知道有这回事吗?”
烛火飘摇的内阁中一时肃然,很多文书和义从已经许久没见到公孙珣用这种语气来说话了。
不过,被质问的当事人却并不以为意,恰恰相反,董公仁心下彻底明悟,反而即刻俯首称命:
“据臣所知,是有这么一拨人。”
“说来。”已经站立了一个下午的公孙珣终于负手回到了自己的座中。
“回禀殿下,”董昭转过身来,侃侃而谈。“彼辈一开始多只是中原、两淮新降之地的年轻人,很多之前便已经出仕了,但因为是降人,且有邺下学子纷纷通过科考入仕,南下代替了他们……哦,还有一些本是长安朝堂上的人,也多类似,所以才不得不纷纷来此,试图在邺下寻个出路。然后偏偏又才学不佳,或者是不适应邺下教材,很难再度出仕,这才起了怨怼之心,开始聚众生事,只是因为平素有名,所以又引来了不少邺下学子的参与。”
“这倒与当年初定三辅,三辅本地人贬斥幽州的狗皮帽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公孙珣忽然失笑。
“殿下所言不错。”董公仁继续侃侃而对。“曹孟德和刘玄德虽然也仿效殿下行新政,但多只重眼前,而稍忽视将来长久之策,屯田、度田还好,可其他地方……尤其是在用人方面,所谓科考基本上是空架子,本质上还是靠亲友举荐。如曹孟德刻意举用寒门,刘玄德不计出身,多少还是看个人机缘。故此,这些人来此行此事,一开始本质上还是求官碰壁,还是因为殿下没有用他们,所以不免存了怨怼之心,并借此希冀于得到达官显贵,乃至于殿下本人的注意。”
“孤倒是真注意了。”公孙珣缓缓颔首,似乎并没有置什么可否。“其实也算是人之常情,摊谁身上也都会有怨气的,我也不该太过理会的。只是这些人为何能在邺下久驻?为何他们臧否起人物会真正形成舆论?为何会有邺下官员受他们影响?这些事情,你身为一州之方伯,要负起责任来!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然后正式汇报过来。”
“臣失职!”董昭心下愈发醒悟,连连应声。“请殿下与臣数日,臣保证在今秋射科取策之前将此事调查清楚!与殿下及天下一个交代!”
“去吧。”公孙珣的声音格外缥缈。
就这样,召见完董昭后,燕公公孙珣便没有再耽搁什么,而是即刻解散内阁,并直接回后方位于铜雀台上的燕公府邸方向去了,内阁常驻的黄阁文书与白马义从中不当值的文武职属军官们也纷纷离去。
其余人且不提,只说司马懿回到位于铜雀台东面的官宅内,连衣服都没换便枯坐于廊下许久,心中犹疑不定……而半晌之后,其人到底是一声叹气,却又兀自起身,换成了常服,然后匆匆出门去了。
话说,邺城本是河北名城、古都,是河北精华所在,而在公孙珣击败袁绍,将此地事实上当做自己的都城后,就更是一日千里。至于铜雀台的修筑,出乎意料,并没有想象中的劳民伤财,造成传统意义上的经济损害,反而间接扩大了城市的范畴,塑造了一片新的邺下繁华区域——铜雀台位于邺城西南十余里外,沿漳水修筑,周边堆砌了大量的禁军军营、官寺、蹴鞠场、赛马场、官员府邸、吏员宿舍,以及货运、客运码头,而邺城城南又专门营造了低价出租给邺下学子的公屋,那么两片区域之间自然而然就顺着道路以茶楼、酒馆、客栈之类连成了一片,又与原本就很繁华的邺下形成一体!
而此时,不过刚刚进入晚间,距离静街还早,甚至因为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办公,反而正是邺下官吏、显贵,还有一些游学士子们相约聚会的好时候……这片区域自然是热闹非凡。
至于走在其中的司马懿虽然只是一身常服,但其人年纪轻轻,气质非凡,军旅生涯更是让其人龙行虎步,腰杆笔直,再加上身上称不上奢华,却也足以体现经济水平的辽锦常服与玉佩,还有一把从不撒手的仪刀,到底是格外出彩……沿途不知道多少官家小姐顾盼生姿,甚至有人大胆询问姓名。
但司马仲达心中有事,满目繁华根本难以入眼,反而匆匆行个不停,左走右转,最后来到一处规格极高的府邸之前,方才驻足一时,并在犹豫了许久之后上前报名求见。
府邸主人倒没有犹豫,直接将其请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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