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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漾、杨致堂、杜崇韬等人之前不敢轻议废立,主要还是担心会为韩谦所趁,但倘若他们看到棠邑与河洛合并之后,韩谦不得不将兵马的重心放在北线防御蒙兀人,他们必然就没有那么担心了。
这时候他们倘若想夺回淮,无论是为了师出有名,又或者说是为了争取江东世族宗阀能全力支持出兵,说不定会直接将彬儿赶下皇位!
想到这里,清阳背脊窜起一股股寒意,她怔怔坐在那里,当下也只能顺着杨恩、沈漾的语气,着他们从内侍府选派三名老成干练的宗室耆老,分头去找韩道铭、云朴子、秦问探口风。
说实话,只要思路不被干扰,转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再不可能、再匪夷所思的猜测,也会挖掘到更多的蛛丝马迹。
派出去试探口风的人,很快也都赶回崇殿,杨恩、杜崇韬一一详问他们试探三人口风的细节,事实也确实不容他们乐观。
众人面面相觑的坐在大殿之中,听着早春的寒风在殿顶呼啸。
听着沈漾、杨恩、杨致堂、杜崇韬坐在大殿之前商议各种对策,清阳也心烦意乱,说道:“诸多事还是猜测,但除了着右龙武军都指挥使、新安侯杨帆从润州调遣一都兵马北上,加强棠邑以西的扬州防守外,其他事或暂不宜轻举妄动——诸卿以为如何?”
“虽然不宜轻举妄动,但除了京畿之外,随阳、樊城以及楚州、新阳等地都要做最坏的打算。”沈漾、杨致堂、杨恩、杜崇韬等人坚持道。
他们都已经被棠邑戏弄了逾一个月,即使他们不愿撕破脸,这时候也必然要做好撕破脸的准备。
要不然的话,难不成他们要等到梁国将吏迎立韩谦为新主的消息分布于世之时,眼睁睁看着韩谦将淮西这一重镇从大楚疆域挖出去,并入西梁国?
见诸人坚持,清阳见黄蛾这贱婢没有吭声,她也不会逆违这么多人的意志,说道:“便诸卿速速拟定条陈,交由哀家与明成太后裁定……”
…………
…………
摆驾回长信宫,照顾彬儿在内殿睡好之后,清阳亲自确认门窗都从内侧关实,才身疲力竭的走回寝殿。
蓦然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寝殿门口,清阳秀眉怒蹙,冷眼盯着那年老宫侍,示意左右先退下。
“遵太后吩咐,宫里有七名碍眼的奴才,都到张大人、姜大人那里为先帝守陵了,老奴特来跟太后言语一声,明天也会出城去皇陵。”年老宫侍跨侍跨入寝殿,躬着身子回道。
“宫里真就只有七个是你们的人吗?”清阳冷声问道。
“太后都已下诏着内侍府将一切与棠邑有牵扯的人从宫里朝中清除出去,太后还有什么难以心安的吗?”年老宫侍反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怎么对你没有印象?这次要不是你主动走出来,内侍府真要清查内外廷与棠邑有牵扯的侍吏,也未必就能察觉到你的存在吧?”清阳盯着年老宫侍,问道。
说实话她这半年来也是暗中留意宫里可能与棠邑有牵扯的人,她身为两宫太后之一,也能调阅各种机密档,但眼前这个年老宫宦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她的视野之内,似乎从现有的资料看不出他与棠邑有半点牵扯。
“老奴以前确实不能算韩侯爷的人,但河洛、棠邑从今往后皆奉韩侯爷为新主,老奴也就成韩侯爷的人了——内侍府倘若仅仅是从与棠邑有牵扯这条线盘查下去,确实未必就能察觉到老奴的存在。”年老宫侍笑着说道。
“你是承天司的蛰虎?”清阳倒吸一口凉气,盯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颤巍巍六十多岁的老宦,没想到他竟然是梁国潜伏在金陵城的密间。
而韩谦这次没有叫更容易暴露的人与她接触,而是着这名老宦站出来,这也无疑证明河洛与棠邑的合并早就在推进之中了。
“老奴不打扰太后歇息了,明天会自去皇陵,不会再来叨扰太后。”老宦行过礼,便要告辞离开。
“你说河洛及棠邑从今往后皆奉韩谦为新主,是说韩谦已经在洛阳登基继位了吗?”清阳忍不住问道。
“今日凌晨就有飞鸽从洛阳传书回金陵,韩侯爷九天前就到洛阳了,我家陛下四天前在洛阳行禅让之礼,韩侯爷也已正式成为大梁国主——昨日我家陛下在龙门山潜溪寺不幸病殁了……”年老宫宦抹着情不自禁流下的两行浊泪,站在灯烛下,说道,“说起来老奴与太后也算是故人。老奴与家兄雷九渊早年乃是东都神陵司的小宦,东都数百年繁华皆毁于战事,百余万口民众十不存一,老奴与家兄心灰意冷,寄身桃林山里耕读为生,陛下出镇洛阳时,老奴与家兄才效力陛下帐前。家兄替陛下打理承天司的事务,老奴则一心向往江南繁盛,这些年便一直居于大楚宫禁之中修生养性……”
“韩谦到底想做什么?”清阳问道。
“与其问韩侯爷想做什么,不如问我家陛下想做什么?”老宦说道,“韩尚书刚才在崇殿所言九真一假,沈相、寿王他们大体猜测到实情,但还有一点绝没有料想到——或许还要过五六天才能验证消息。”
“哪一点没有料想到?”清阳迟疑的问道。
“洛王殿下此时正在商洛,非但未受毒创,相反身子还好好的,是我家陛下料定河淮大局非韩侯爷不能力挽狂澜,才有此惊人之决定……”老宦说道。
“……”清阳愣怔在那里,心里暗想,大概叫满朝诸公敲破脑袋都不会以为梁洛王朱贞此时还安然无恙吧?然而她一时也无法确认老宦所言便就是真的。
“我家陛下不立洛王殿下,而使诸将吏迎韩侯爷入主河洛,太后还担心韩侯爷有什么不能对外人说的野心吗?”老宦继续问道,“难道太后还不明白,韩侯爷与太后一直以来都不是敌人。”
清阳怅然想了片晌,但下一刻声音又转为清冷,说道:“只怕形势到那一步,韩谦也会身不由己吧?”
“这不是形势还没有到那一步吗?”老宦笑着说道,“老奴抖胆问一问太后,是韩侯爷居守河洛、淮西,太后能更安心呢,还是叫信王杨元演得淮西,使两淮及荆襄连成一体,太后更能安心于大楚皇宫之中?”
“哀家可以容你留在宫禁之中,但大楚皇宫之内到底还有多少你们的人,哀家要看到名单——倘若内侍府查到你有什么隐瞒,到时候你莫要怪哀家心狠手辣。”清阳冷冽的说道。
“身为蛰虎是一件很寂寞的事,世间还真没有几人能坚持这些多年,何况大楚皇宫这些年来多次经历大变,故人更是凋零不堪,目前宫里就仅有老奴雷成是承天司的故人,”
老宦看着案台前的烛火,幽幽的说道,
“不过在宫外,天佑帝时的长公主附马蔡宸大人,早年其父蔡之焕被天佑帝赐以灭族之罪,唯蔡宸乃是长公主附马得免一死——即便被逆后掳往寿春,他不屑附逆后及徐氏,却愿意为我家陛下所用……”
蔡宸乃是天佑帝的妹婿,前年梁楚议和时,他与诸宗室子弟是直接从寿春南归金陵。
金陵怀疑这批宗室子弟难免有人会被徐明珍收买,清阳却没有想到蔡宸竟然早就被梁国收买,一直暗藏在寿春盯着徐明珍的一举一动;之后又因为随宗室南归,潜伏到金陵来了,甚至还作为宗室耆老,在内侍府任事。
蔡氏当年牵涉一桩逆案,满门抄斩或流放,当时朝中很多王公大臣,包括徐氏、信王杨元演、寿王杨致堂等人在内都选择落井下石,清阳甚至还想着先用蔡宸主要负责对棠邑故吏的清查,之后再叫他负责监察朝野官吏。
谁能想到他会有问题?
“除了蔡宸之外,承天司还有多少暗桩藏在皇城之中?”清阳抑住内心的震惊,问道。
雷成说道:“这次随天佑帝孙杨汾南归的诸人里有两名小宦,也愿为我家陛下所用。除此之外,由于棠邑与河洛才刚刚着手合并,老奴这时也不知道棠邑秘司会不会留有些人在太后身边。不过,经过内侍府这番清理,即便还有棠邑秘司的人,也必然不会有几个了,过段时间,等局势稳定下来,太后或可写一封秘信,亲自向我大梁新主询问这事……”
“等局势稳定下来?这局势要如何才能稳定下来?哀家即便不愿擅兴兵戈,但哀家一个妇道人家,身边没有一人可信,生死都岌岌可危,说什么话真能管用?”清阳幽幽叹道。
“我家陛下使诸将吏迎立韩侯爷为新主,也绝非要在江淮制造兵祸,诸多布置,也都是极力避免这一局面的产生,太后只需要引势利导便可。”雷成说道。
“梁国能学蜀国,向大楚称臣吗?”清阳盯住雷成问道。
“太后若一意促成此事,又有何不可?”雷成说道。
清阳沉吟片晌,才毅然说道:“随帝孙杨汾南归的那两名小宦,你找机会将他们都安插到明成宫去,替哀家盯住那个贱婢的一举一动!你以后与蔡宸就留在哀家身边,但凡有与韩谦那边有任何联络,都需要叫哀家知晓,我也会安排人服伺你们……”
“谨遵太后懿旨——太后需要老奴与蔡宸,老奴与蔡宸便在;哪天太后嫌老奴、蔡宸碍眼了,老奴与蔡宸也知道分寸,绝不会成为太后的障碍。”雷成行过礼,便离开寝殿,隐藏在寒风呼啸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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