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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所料不错,韩谦打过鳌山岛后又派人送来求和书了吧?”王谦坦然坐下,说道,“韩谦打也是为了和,而且必须要在九月之前谈成和议。而诸公心里大概是也巴望着拖到秋冬,继续看蒙兀人与东梁军联手进入河洛,而到秋冬之后,甚至更希望看到东梁军越过颍水进攻陈许汝蔡等地吧?你们都打定这样的主意,叫韩谦能做什么选择?”
“要是我们坚持不谈和议,韩谦最终还要出兵进攻楚州威胁朝廷?”身为御史中丞的郑畅,这时候抢着问道。
“郑大人拿这么简单的问题考究谦,未免太看不起谦了吧?”
王谦对郑畅、杨恩等人还是给予足够的尊重,但不意味着郑畅以这么简单的问题试探,就一定要忍住不戳破,笑道,
“郑大人,你也很清楚,入冬之后颍水冰封,东梁军倘若配合一部分蒙兀骑兵踏过颍水进攻许陈蔡汝颍诸州,最是令梁军难受。韩谦到时候即便能夺下淮东,也不过是拉长与东梁军的接触防线,何苦来哉?要是我所料不差,韩谦下一步应该在邓均光霍新增兵马,真拖到八月,和议都还谈不拢,他们应该会不惜一切代价夺下随州、郢州、黄州以及襄复二州位于汉水以东、以北的区域。而这并非韩谦背信弃义,又或者奸诈贪婪,实是形势逼迫他们不得不如此——他必须要夺下荆东、荆北地区,将蔡汝许陈颍诸州的军民撤过去,然后令这些地区成为梁军与东梁军的缓冲区域,不至于侧翼软胁为敌所制……寿王爷看不到这点,不叫人意外,但郑大人您真看不到这点吗?”
听王谦明着捧郑畅而对他充满轻蔑之心,杨致堂脸皮上禁不住抽搐了两下,厉声叫道:“周炳武、张蟓、赵臻在荆襄有九万大军,黄州又是郑家根基之地,真是韩谦此厮想夺就能夺的吗?王大人,你也未免太高看韩谦了?”
王谦淡然一笑,说道:“招讨军在襄樊随郢是有九万兵马,但敢问寿王爷一句,你们有几个月没有往荆襄输入粮秣了?招讨军九万兵马之中,右武襄军、右武卫军是禁军精锐,但也会只有三万众,还要分守汉水两岸,寿王爷真以为在汉水一旦被棠邑水军封锁,汉水东岸、北岸的招讨军在缺衣短粮之时,真能守上两个月?此时韩谦绝对不想跟大楚撕破脸,但沈相、寿王爷你们想要坐看梁军被耗死,却不容梁军垂死挣扎一下,也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吧?再一步讲,倘若信王请旨,要将赵臻从随阳、樊城调回扬州,朝廷是应还是不应?”
“你怎么就肯定信王要将赵臻调出荆襄?”郑畅微蹙着眉头,问道。
“信王殿下三月就请求进攻淮西,你们百般不应,不就是担心信王他有别的念头吗?”王谦笑道,“难不成你们真就以为信王殿下一点都看不出梁军在颍水河封之前必然要出兵夺下荆北的两难局面吗?我虽然不在信王殿下身边与谋,阮延也必然会建议信王坐看朝廷大军与梁军在襄北两败俱伤的,而且理由也是现成的:一是目前扬泰等州受梁军威胁更大,需要将兵马转移过来增加防御,二是湖南、江西粮秣无法从水路运往襄樊,招讨大军在襄樊郢随的补给已成问题,叫将卒思乡心切,随时都有哗变之忧……”
“你半生辅佐信王,此时于心何安?”杨致堂冷笑道。
“信王他要真念旧日之情,我也不会坐在这大狱之中,”王谦轻叹一声,说道,“再者说,我所说这些事,寿王爷转不过弯来,沈相、杨侯爷又怎么可能想不明白?我说或者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又有什么不能心安的?”
“长江水道被棠邑水军封锁,赵臻想撤回扬州,怎么撤?”杨致堂问道。
“就算韩谦知道信王有坐山观虎斗以期最后渔翁之利的心思,但信王一定要将赵臻撤回扬州,韩谦是选择让出通道,还是一定要将赵臻所部留在随阳、樊城,先与之拼个头破血流?”王谦问道。
见沈漾、杨致堂、杨恩、郑畅都陷入沉默,王谦站起来,示意狱吏将板凳拿出囚房,叹道:“不错,韩谦从崛起以来,从来都选择剑走偏锋这条路,这次也绝不会例外,但沈相爷、杨侯爷、寿王爷、郑大人,你们想想看,这些年来,韩谦除了剑走偏锋,他有其他选择吗?这一次,也是要看沈相爷、杨侯爷、寿王爷、郑大人,给不给他另外一个选择?”
杨恩看了沈漾一眼,见他沉默着不说话,便示意狱吏重新将囚室的栅门锁死。
周启年、张宪以及秦问身份暴露后,不得不避讳辞去扬州刺史一职回到沈漾身边任事的薛若谷都沉默不语。
有些事他们都隐然有所推测,但谁都没有想到王谦想得通透,要不是他们确信王谦跟梁国没有联系,而王谦、殷鹏又是极轻易就被他们捉获,都怀疑王谦是不是早就跟韩谦有勾结。
想来想去,王谦乃淮东第一谋臣的名头到底不是虚的。
…………
…………
离开关押王谦、殷鹏的监院,沈漾他们又走进隔壁的监院。
监院早已清空其他囚犯,目前就专门用来关押韩焕、韩道铭、冯翊、陈景舟、云朴子及子陈元臣、陈继贤等人。
看着沈漾、杨致堂等人走进来,冯翊站在栅门之后,说道:“寿王爷当年以鳌山岛作为抵押,从叙州官钱局拆借钱粮一百二十万缗,约定每月支付息钱,违约鳌山岛则由棠邑自取。寿王爷拖欠半年息钱未付,棠邑水军这次进攻鳌山岛,也是照着约定取回息钱,寿王爷您现在做事可真是有些不地道啊?”
明明是梁军水师擅起兵衅,冯翊却口口声声说他违约在先,杨致堂太阳穴突突的跳,恨不得一脚将他这杂碎踹翻掉。
冯翊才不管杨致堂脸色有多难看,自顾自的说道:“不要说寿王爷您了,信王他拖欠官钱局息钱未给也有半年之久,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之事,接下来我家君上派兵进入楚州讨债,寿王爷你们也要多担待啊!”
“你们真会对淮东用兵,而不是出兵侵夺襄北、攻占黄州?”杨致堂气急而笑,冷声问道。
“郑大人与我家君上一团和睦,我家君上没道理出兵去夺黄州的,”冯翊像拨浪鼓般连连摇头道,“寿王您老多虑了……”
杨致堂没有理会冯翊一脸无赖的样子,看向隔壁囚室席地而坐的韩焕、韩道铭,冷声问道:“韩老大人,真想着以颈上头颅,成全韩谦不忠不孝之名吗?”
“老夫今年都八十有六了,道铭也六十好几了,难不成连生死也看不破?”韩焕在韩道铭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囚房的栅门前,说道,“既然你们都看破谦儿的部署,老夫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这些年来,不管谦儿他是不是喜欢剑走偏锋,他有亏欠过你们半点?你们一个个都可以拍着胸脯说,对大楚大公无私,对大楚作出的牺牲及贡献及得上谦儿?你们真要愿意看到真正的奸佞得逞,坐失渔翁之利,老夫可以将颈上头颅借你们一用……”
“韩谦需要怎样的和议条件?”郑畅沉声问道。
“郑大人……”见郑畅竟然这时候就沉不住气示弱,杨致堂又惊又怒的拖长声音喊道。
“韩谦禅继大梁国主之位,非为叛国投敌,而是不得不站出来力挽狂澜,抵挡胡虏——而韩谦禅继之后便遣使献表称臣,对大楚犹是忠心耿耿,我等拖延不应,才致有鳌山岛之祸,罪责不能算到韩谦的头上。”郑畅镇定的沉声说道。
刚才郑畅主动跟王谦说了那么多话,张宪、薛若谷就意识到郑家的态度可能有变,但没有想到郑畅这时候就如此干脆利落的倒戈。
周启年也是痛苦的拍了拍额头。
郑畅这句话真明白不过,倘若梁楚最终全面决裂,为保黄州根基不失,郑氏即便不会直接投向梁军,也会选择中立——很显然郑榆、郑畅已经从棠邑水军突袭鳌山岛之事上,看到九月之前谈不成和议韩谦出兵夺荆襄的决心。
“韩谦到底给了你郑家什么好处?”杨致堂怒气冲冲质问道。
“寿王爷,族兄与郑畅,对大楚忠心耿耿,矢志不改,岂会为韩谦所许区区好处异动?然而,梁楚相争,致渔翁得利,更非族兄与郑畅所愿,”郑畅淡然行了一礼,说道,“族兄与郑畅的心志,沈相与杨侯爷最为清楚……”
沈漾、杨恩都长叹一口气,事实上三月份时,郑榆、郑畅虽然没有公开表态,但私下交流意见时,他们都是赞同当时直接对淮西出兵的。
此时右龙雀军得不了祛瘴酒的供应,在西江疫病滋生不说,梁楚真要撕破脸,注定郑氏的根基之地黄州将第一个被卷入战火之中,也就由不得郑氏就转变风向了。
然而恰恰三月份时,是杨致堂最为坚决反对直接对淮西出兵,执意欲观河洛的战事发展再作决定。
原因也很简单,三四月份要对淮西直接出兵,右龙武军注定要第一批杀入淮西,杨致堂舍不得拿这些年积攒的心血,去跟棠邑精锐拼消耗。
各家各算计,以致今日之局面,郑氏先变成墙头草,奈其何哉?
杨致堂心口窝着气,怎么都泄不掉,怒气冲冲的说道:“郑氏真要助纣为虐,我杨致堂或许阻挡不了,我这就去见两宫太后,凡事请两宫太后定度……”
杨致堂说白了还是想迫使长信太后、明成太后先表态,然而以势压迫郑家低头,郑晖正率右龙雀军远征岭南,粮秣都要依赖湖南供给,他就不信郑家真就敢拍拍屁股直接投向梁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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