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琴心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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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叶的脑子一片空茫。
手指抽动,臂膀也不自觉地痉挛,整个人像是陷入某一种惊悸,在惊悸之中,混沌化刀硬生生将她劈开两半,自控的那一半与失控的那一半互为表里,可她却分不清到底哪一部分是正常的,只觉得自己的存在就像是一副薄薄的皮囊裹着个歇斯底里的魂,空荡荡的内里所搅动的全是混乱未知的肮脏腥臭。
铺天盖地的雪沉压压落下来,像是下一秒就要倾覆整个视野,她的思维也是沉压压的,将那一线岌岌可危的理智绷到了极致。
千叶放任自己在颓丧与痛苦中沉溺了片刻,浸泡在无穷的悔恨之中,五脏六腑扭转,连魂魄都腌制出了酸苦的味道,亲手杀死所恋之人的体验不可谓不惨烈,即使她知道必定要走这一步,即使他坦然地接受这样的结局,即使她知道在这个异空间中“杀死”对方并非是血淋淋的伤创,更类似于意识层面的消弭,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太过于残忍的事。
我可真狠啊,她这么想道。
到头来依然没有落泪,因为她从自己所恋之人身上接收到的感情是如此温暖与包容。
那一句“不会疼的”还飘荡在她的耳边,未尽之言却全是爱意。
明明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吧,能够相遇,能够相恋,甚至是彼此相知,连分离都是成全。
千叶慢慢平复下激荡的情绪,她闭上眼抹了把脸,再抬头时,感觉到簌簌掉落的大雪渐小,雪花轻了,舒缓纷扬,将被遮蔽的天地显露出原本的面貌,然后她看到庭院中渐渐延展的花枝,雪中红梅怒放,渐渐铺陈开一片。
她猛地扭头,一眼就望见不远处靠坐在棋盘边的身影。
雪青色儒袍一丝不苟,峨冠博带一如往常,姿态沉静,神情平和,端得是一幅堪入画的画面,只是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复杂且充满叹息,看出来头很疼了。
千叶霎时收了自己的情绪,未显露丝毫脆弱,甚至还要挺直腰板“山长既见,不知是本意,还是迫于琴中剑”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当当真真地叹了口气。
只有在自己面前,她这藏于髓骨的刺会毫不犹豫地透穿血肉,尖锐又狰狞以对,那连掩饰都懒的嫌弃与阴阳怪气简直呼之欲出。
师鸿雪本该对此毫无所谓,可是胸膛中满腔的情感依然萦回在那,与他思维与态度完全相悖的存在,简直叫他无法面对眼前这个人没错,比起他支撑千年的人界与天魔境竟是一个阴谋,还是他自己所主导的阴谋,比起他所为之奋斗的一切都是水中的浮萍、无根的飞絮,是他自我欺骗的假象,他更难接受的,却是爱上自己徒弟的事实。
灵魂共通,记忆共享,发生在另一个部上的一切他都能完全感知,所以他能清晰地触摸到那种变质的感情,这叫他既无法想象,又莫名愧疚,还有种类似于“晚节不保”的惆怅。
即便他能够区分清楚,什么是对弟子的期待与喜爱,什么是对恋人的珍惜与成全,但他们毕竟是同一个人,是同一个人
他甚至有些后悔叫她卷入“浮世城”,在九幽黄泉之中遇到自己的那一段时光了。
而后悔恰恰是最无用最失败的一种情绪,深为他所不齿。
总该面对的。
师鸿雪的视线落在黑白子散落的棋盘上,这是一个未尽之局,大龙厮杀,局势焦灼,他的手指动了动,棋子拂乱浮于一边,黑子归黑盒,白子归白盒,棋盘霎时一空,他的思绪也像是这清空的棋盘一样,重回从容。
“来坐。”他说道。
千叶却看出了他平静背后掩盖的那些情绪,这个惯常高深莫测、不显山不显水的家伙,就像深潭水一样望不到底,但大概因为她刚遇到过另一段时间中的他,所以竟也窥到了他这会儿的矛盾与纠结的缘由。
“不。”千叶就跟他唱反调,她站在檐下,隔着一炉沸腾的酒,在升腾的热气与酒香中凉凉睨着他,“山长敢骗我签婚契,就不敢认他与我相恋吗”
师鸿雪的姿态出现了清晰可见的停滞,他的表情都空白了一瞬,似乎对她挑明的事实很难以接受,但很快又缓和下来“看来你很想看我窘迫的样子。”
“那当然了,”千叶冷笑,“我也想知道,自认君子端方、秉承师道的山长,如何看待这种意外情况。”
“还能怎么看待,”他语气依然平和,“还能否认这段情吗”
两人对视,千叶也收敛了所有的情绪,静得像一口深潭。
“所以也就坦然接受了”
确实坦然不了,师鸿雪闭了闭眼,说不出话。
他身上近人的部分更多,七情六欲也更充沛,他对千叶有自己的态度自己的期望,意志坚定不移,所以就算用了“妖契”这种手段,对他来说也就是单纯保护她的手段而已所以现在来自于另一段时间的自己的情感,会令他方寸大乱。
特别是此时此刻,那满腔的柔情,仍在催促他去抱抱她、亲亲她
“老父亲”觉得自己禽兽不如。
师鸿雪又叹了口气,顽固地坚定自己作为“老师”的身份之后,承认道“我确实不是个好老师。”
“抱歉,我以为我做的最好的、最恰当的安排,都是错的。”
千叶说“其实你还是没懂。”
“你道歉,是因为你发现事情的本相不在你预料,你也被你自己欺骗了,所以执着的一切都成了空中阁楼道的是你自己的歉,而非道出永远罔顾我意愿、代替我做决定的歉。”
“如果没有收割天魔境、攫取两界根本这一遭,你便觉得自己就是个好老师了”
从踏入天门山那一刻至今,他们两个之间的根本矛盾就压根没发生过变化。
他只是减少了与她必然的针锋相对,装作尊重,甚至拿妖契来标榜自己对她的无害,而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东西始终没变。
师鸿雪无言以对。
刺太尖了,倒不是扎得人疼,而是搅动着他胸腔中那些复杂情绪,叫他心脏没来由得钝痛。
问题这还不是他愿意面对的情绪
幸好千叶也不想与他争执这些,对她来说,“为她好为谁好”这种辩驳已经毫无意义。
她只是说道“他告诉我,神器之主是个自负得无药可救的人如果物似主人形当真属实的话,那从你身上,我也大概能窥见那位上界尊者身上的影子了。”
师鸿雪知道她在试探什么,他并不生气,只是对于在面对自己另一段时光中的信任依恋,与面对自己时的偏见排斥,两种鲜明的反差叫他觉得心中控制不住地酸溜溜。
“你要这样想确实也没错。”他说道,“如果拿对我这样始终的怀疑之心去应对他,大概也能少吃点亏。”
千叶微微瞪大眼。
他强行打散觉得她这样的表情很可爱的想法。
“但如果真遇见他,也别全拿对我的态度去对他。要恨就恨个彻底,莫犹豫,莫退缩,若得到伤害他的机会,最好一击毙命。”师鸿雪慢慢道,“毕竟我习惯留余地,那位却从来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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