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琴心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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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恨啊”,就像是寒冬腊月、万里冰封之中骤然崩塌的雪峰。
持续不断的轰鸣带着毁灭性的伟力,倾覆此间一切有形与无形之物,千叶的脑子都在嗡嗡作响,就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雪崩之下,被突如其来的重压碾了个粉碎,任由思维无力地抓扯了片刻,也只能等到这场轰鸣尘埃落定,思绪重联,才隐约觉出天地一片静寂,只余大雪簌簌落下的沉重之音,压抑而纷繁。
千叶木然抬起头,对上鸿雪一双深寒又清凌的眼睛。
这根本不是属于人类的眼,非人的平静带着一种旁观者的眼光,甚至显露出来的表象都非冷漠,而是空灵。
空灵到叫那些因为其余人格的映射而出现的情绪,就像是月夜漂浮在苍穹之上的云,随意擦拭而去,仍会显出幽邃天宇的全貌。
就像一个人孤零零置身于广阔原野之上、仰望宇宙星河所窥见的空茫,望进这双眼中,甚至有种在万物生奔的天地间感觉自身渺小如草芥的卑微与恐慌。
这才是他的本貌
这才是神器无意识影响周遭的一切的威力,高位阶对于低位阶无可辩驳的统治力
更何况,他还不仅仅只是一个器灵而已
千叶在思想被此般可怖的影响力统御之前,艰难地收回视线望向庭院,见着廊外空茫一片,墙垣、梅竹、池塘皆荡然无存,只余下倾覆一切的茫茫大雪遮蔽视野。
界域在方才的震荡中都失去了形态,也仅留存了这屋与檐的一角就连这一方地界,都像是转瞬就会一同崩塌。
她控制不住地想到,很多年以前,那个在神器中重又孕生出神智的灵魄,初初睁眼,抬头仰望天地看到的那场大雪,也是现在的模样吗
他看到那场大雪,甚至要为之给自己改了名字,也是被这片天地震慑了吗
“恨谁”千叶一点一点平复下心情,硬生生将自己压抑的情绪拉回来,就像是助长火苗燃烧,恨不得它燎原一般,咬着牙,低郁又讽刺地说,“有多恨”
“恨你自己对这片天地所做的一切”
千叶将方才觉察出对方破绽的那点沾沾自喜摁下去,深呼吸,以冷峻又近乎漠然的视线回望他“秉承着将它界所有物据为己有的掠夺之道,以苦心孤诣筹谋的方式施加侵略的收割者,竟也会有恨”
然后以一句反问收尾“你不觉得这可笑吗”
面前之人眼神未有丝毫变化,她像是窥见一方深潭般彻骨冰寒,明知道那水清澈至极,却又因深不可测而酝酿出无尽的抗拒与排斥。
“你觉得我不配恨”这个人陡然轻笑。
“我不配恨,那么谁配”他的目光明明何其平和,却正是这种平和,反而带有一种无孔不入的压力,就如同透明的刃光般,要扎进她的身体,刺穿血肉骨骼,“自恃恰到好处,习惯于把所有的人事物分门别类摆放到应有位置、不允许任何偏离的人”
“是非成败一场空,千年谋划成水流,发现苦苦支撑的一切竟是谎言,到头来连深负歉意的弟子都保不住,所以才配恨”
他微微挑眉“九幽黄泉之中,因处于特殊之境所以意外得来一个恋人、可最终亦不得不放手的那个人,才配恨吗”
他在“恋人”这个词上加诸一分重量,叫它呈现出极其嘲讽又幽晦的感觉。
而他本人,那如同镜子般空灵的存在,眸中微微闪烁的光,就像是叫寒潭起了波纹,最终流溢出一丝轻慢又意味深长的笑来“本就不在此世命轨中的人,到头来要恨命运还是说,恨自己无能”
两个人彼此对视,千叶没有接话,她亦未被激怒,只是在意识到自己刻意偏激的言论对这个存在并不能行得通,所以改换了策略,顽固地控制住自己的思绪,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情绪抽空,以同样平静空洞的态度以对。
鸿雪却笑了,那笑并没有任何意味,就像是镜子本身的拉伸扭曲,就“人的情绪”来说根本没有任何交界的意义。
他语声缓慢,话语却一针见血“你认为我所有的情感都是记忆的折射,正是他们的记忆影响到了我,所以我这样的器物才会有感情。但从这种角度来讲,你就得承认,我们就是一体而你不愿承认这一点。”
听起来有些玄乎的描述,恰恰就是千叶挣扎的要点。
她将“器灵鸿雪”与另两个人格严格区分开,认为他们有着本质的区别,却又认为他受到他们的影响,她甚至将鸿雪视为没有感情的镜子,所映射出来的都是别人的感情这本就是一种矛盾的论断。
可是千叶就是坚持如此。
“不,”她顽固地拒绝将他们视为同等,丝毫不予动摇,“你别侮辱了他们。”
“不归客是不归客,师鸿雪是师鸿雪,”千叶冷笑道,“但凡你有办法,就绝不会想要受师鸿雪的影响。”
“你是独醒的收割者,你是自负的天外客,可你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因此世而生的人格,那些岁月,你受制于黄泉、受控于山长,也曾无可奈何,也曾无能狂怒吧”
千叶放慢语速,斟酌自己吐出的每一个字眼,确保它们拥有最尖锐刺骨的力量“耗损千年,亟待成功,却不防逢到一个我,遭遇一柄琴中剑最终一败涂地你恨的是你现在才知道你的主人为何将你命名不归客,恨他早就预见此世结局却为不知名的缘由仍要送来一个你”
“你本就是个被放弃的存在”
“你所有的痛苦、挣扎、愤怒、绝望都被他者冷眼坐视甚至,山长到底有为师的成就,黄泉苦斗到底有一份爱恋,你什么都没有,你还不如他们”
她歪了歪头,淡淡道“你确实配恨但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话音落地,檐下一片静寂,静到连雪落的声音都显得嘈杂纷繁。
千叶原以为自己这副诛心之言道出,别说这屋舍檐廊,连她与这片冰天雪地都会被绞碎,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看到的鸿雪确实变换了眼神与表情,却非震怒,而是一种观察与审视。
一种绝不该出现在此刻的神情
那颇具奇妙意蕴的神情,非要形容的话,就是某种非人之物在遇到超越理解的事物时观测与兴趣的神情。
他不仅不气,反而兴趣盎然。
要叫千叶都感觉惊悸,控制不住就想要回顾自己的言行思想,要去盘算一下自己的猜测是否哪里存在问题
“说得倒也不差。”鸿雪慢慢道。
千叶死死盯着他,拼命拉扯自己的警惕之心。
“我确实没想过,会注定被留在这里。”他说道,“也确实也是在看到琴中剑的时候,才明白,为什么他要将不归客三个字刻在旗杆上。”
他凝望着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琴中剑只能陨灭我真灵,却毁不了那柄旗子,所以,不归的只有我罢了。”
千叶的思维从没有走得这么迅疾,这么匆忙,她很快就明白这句话的潜台词就算任务失败,神器还是会回到上界。
这下她是真的毛骨悚然了。
他露出轻笑,这一笑,那幽泉深潭般的冷寂之感渐渐隐没,攀附在这副形体之上的便又是温柔和缓气场。
“不归也就不归罢,也不是那么糟糕。”
他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如是说道,窥不到不甘,听不见怨艾,就是很平静地道出一句无所谓。
他停顿了片刻,然后从容不迫地说道“来。”
未等千叶想明白这忽如其来的一个字眼是什么意思,就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完全不受控制,要自顾自起身,绕过棋盘,走到对面,坐下来。
这个混蛋
他张开手,将木偶般的千叶拥入怀中,即便她一动不动,都感受手臂之下那强烈挣扎得恨不得脱身而出的魂魄,不免又笑了一笑。
千叶全身上下只有脑子还是清醒的,连转动一下眼睛都做不到。
她感觉到那个混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垂下眼注视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在她的眼睛上落下一吻。
拥抱她、亲吻她就完全应了她之前的讽刺与挑衅。
而他落吻的位置,正是那时黄泉之下,那段时间中的师鸿雪轻轻吻下的同一个地方。
千叶的杀意一时上升到巅峰。
而就在她的杀意爆表,差点冲晕自己的理智时,这个地界毫无预料地开始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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