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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拓意识还是在的, 只是一再失真,耳边的声音忽大忽小,眼前成像也总在变形, 更糟糕的是体内的不适:一拨接着一拨,并不致命, 但发作在不同部位, 有时是心口,有时是脾胃——仿佛身体里有只游走的手,拿他的各个器官当拿捏的玩具,随心所欲。

再然后,身体忽然发冷, 那种寒气四面包裹而来的冷,有尖锐的剪刀声,咔嚓咔嚓,一路逼近他咽喉。

炎拓骤然睁眼, 一把攥住了什么。

是在酒店房间。

窗扇大敞,夜风呼呼吹个不停,这还没完, 这季节,空调开的都是热风了,但房间里这台开的是冷风,而且出风口调整过、正向着他。

他躺在沙发上,身下垫着铺张开的大浴巾,应该是为了避免身上的血污弄脏沙发。

手里攥着的,是聂九罗的手,她握着剪刀。

聂九罗垂着眼眸看他:“怎么,你身上这破衣服,还有留的必要?”

炎拓慢慢松了手,掌心和指尖,残留了些她皮肤上的柔腻。

奇怪,温度降下来,他反而好受些了,就是身体一阵阵发沉,手脚凑合着能动,幅度大了不行——刚用力攥了她的手,现在胳膊发软发酸,面条样绵绵的。

聂九罗没再看他,专心把碎得不成样的衣服一条条剪开、扯下,扔进沙发边的垃圾桶里。

上衣剪完了,问他:“腿上呢,被抓过吗?后背有吗?”

炎拓想说“没有”,但是又不太记得:有时候,情势太过紧急,人即便受了伤,也没感觉。

聂九罗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最好别指望他。

她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裤子,把右边大腿前侧那一块给剪了,上头果然有条抓过的道子。

又让他翻身——背面还好,人被蚂蚱扑跌之后,是仰面倒地的,蚂蚱主要攻击的是正面。

做完这些,她走到门口,把刚刚让外卖帮买帮送的一袋子东西拎了过来,翻拣之后,先拿出一大包抽取式的医用酒精湿巾,抽出三张厚叠,向着他锁骨处的伤口抹去。

这种破肉带血的伤口,直接裸着去碰酒精湿巾,太尼玛酸爽了,炎拓倒抽一口凉气,那一处的皮肉都在簌跳,下意识就往后缩。

聂九罗手上暂停:“你最好配合一点,我可没义务做这些事。”

炎拓没吭声,只是她再上手擦时,他忍住了没再往后躲,皮肉还是偶有神经痉跳,这是身体自然反应,他控制不住。

差不多擦完,垃圾桶里已经堆叠了半桶血纸,她往他几处较深的伤口上洒了点止血消炎的药粉,然后擦擦手,进了洗手间。

炎拓躺着不动,听里头哗啦的喷头水声。

再出来时,聂九罗手里拧着条大浴巾,走到炎拓面前,用力抖开了,蒙头罩在他身上。

炎拓冻得打了个哆嗦,这浴巾刚用冷水浸过,真是好冷啊。

不过冷总比热的好,他还记得自己先前剧烈奔跑、血液流通加速时,那股浑身都难受的劲儿。

他静静躺着,连呼吸都放缓了,透过浴巾,灯光朦胧成了一片晕黄,间或还能看到聂九罗的身形——她换了酒店的布拖鞋,地上又铺着地毯,走动时,几乎没有任何足音。

过了会,她在斜对着沙发的床头坐下来,低头看手机。

炎拓听到她说:“你运气挺好的,明天是个晴天,如果下雪下雨,都不知道去哪搞天生火。”

天生火?

炎拓脑子里立马跳出她曾说过的话。

——一般是在受伤的二十四小时之内,拿‘天生火’,也就是用透镜、古代用阳燧,从太阳上取下的火,去反复炙烤。

——如果眼睛里出现一条红线穿瞳,那这个人,基本就可以放弃了。

二十四小时,那还好,他受伤到现在,至多两个来小时。

“那个……东西,就是地枭吗?”

聂九罗:“是啊,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说地枭是兽、而不是人了吧?”

“你们养着地枭?”

反正他都近距离遭遇了,矢口否认没必要,聂九罗纠正他:“不是‘我们’,别把我算进去,是‘他们’。九一年末,板牙的人开始走青壤,那之后,每隔三五年,都会走一趟。但只有九一年那次有收获,带出了蚂蚱。”

说到这儿,她神思微晃:没错,是只有九一年那次有收获,后来,两千年那次,她的母亲裴珂被拖走,走青壤一度中断,蒋百川总结教训,这才开始了手头人力遵循古制、往“刀、狗、鞭”三个分支的转化。

炎拓没想到那玩意儿居然还有名字,叫“蚂蚱”,是跟蝗虫长得挺像的,现在想起那副头脸,他还有些反胃。

不过,他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在了这个时间点上。

九一年末。

——林喜柔,也就是林姨,是九二年九月十六日,第一次出现在他父亲炎还山面前的。

——走青壤的唯一收获是“蚂蚱”。

——审完瘸爹之后,熊黑问林姨:“这老头透露了你儿子的消息吗?”

是不是能由此得出简单的推论:蚂蚱是林姨的儿子,它九一年末被板牙的人“猎”走,林姨是出来找儿子的,找了一段时间之后,摸进了炎还山的煤矿坑道?

不不不,这也太荒唐了,炎拓立马把自己狗屁不通的设想掐死在萌芽状态:别的不说,单就生理方面来看,蚂蚱跟林姨差得也太大了。

他定了定神:“那个蚂蚱……会讲话?”

讲话?

聂九罗想了想:“不会,应该是娃娃发声器。带着它在人群里走,需要伪装得很好,穿衣服穿鞋戴口罩,必要的时候,还得能出个声。”

炎拓疲惫地闭上了眼,怪不得自己当时觉得,它那两声“叔叔”,语音语调毫无变化,像是录播的。

浴巾已经被他的体温暖得不太凉了,聂九罗过来揭起:“我的大衣,被你的血搞脏了,你要赔我一件。”

救助炎拓,始于她自己都说不清的现场“一念”,她不想让炎拓觉得这是两人有了情分——最好是一码归一码,她付出,他给回报,一条条列分明,方便算账,也方便清账。

炎拓说:“好。”

聂九罗把浴巾拿进洗手间重新浸水拧过,出来给他盖时,突然鼻子发痒,偏头打了个喷嚏。

她冻到了,这也正常:大冷天的,窗扇大开,还吹冷空调,一时半会还能接受,时间一长,寒凉就侵肤入体了。

炎拓也想到了这一点:“要么,你把窗和空调都关了吧,我现在还好。”

聂九罗嗯了一声:“睡前关。你现在感觉还好,是降温起了一时的作用,但时间再久一点,降温也没什么效果了,火炙之前,你还得熬着。”

所以有些紧要的事,得趁炎拓人还清醒,先问清楚。

她话锋一转:“有个叫熊黑的,一直给你打电话,那是什么人?”

炎拓犹豫了一下:“就是今天和我一起的那个。”

聂九罗:“就是他把人捶到半死不活的?”

炎拓头皮微麻,怕她为这事把自己也给迁怒了,但又否认不了:“是。”

聂九罗:“他为什么走了,把你留在那?”

炎拓解释:“其实是我先走。他觉得我在那碍事,动手前就已经把我放下车、让我先走了。”

聂九罗没绕明白:“那你怎么没走呢?”

炎拓只好实话实说:“我一直都这样,表面上答应,暗地里……”

他想找个稍微体面一点的词。

聂九罗:“偷窥是吗?”

算是吧,炎拓含糊认了。

“那他为什么在明明占据优势的情况下,没有再伤害另一个人,突然离开了呢?”

理论上,做好事应该不留名,但这是个得分点,说出来了,也许能让双方的关系更圆融些:“我给他打电话,把他支走了。”

聂九罗:“你为什么把他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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