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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骑马张弓,更做不来猎狐宰兔,就抱着零嘴坐在皇帐门口,一边掷着卦钱练习算卦起课,一边等着谢阆满载归来。

是,我当时对他就是特别有信心,知道他一定能在秋围中大放异彩。

谢阆当年十九,精于骑射、武艺过人,名声早就在京中传扬开来。虽然我不懂拳脚,但是就凭我每日挂在墙头偷看他练武的经验,我大概也能分辨出那些秋围上摩拳擦掌的王侯公子,没几位是有真本事的。

一直等到了夕阳西下,狩猎的队伍终于回返。

我当时不仅是个小姑娘,还是个看多了烟粉话本子的小姑娘,满脑子充满了少女情怀和极不实际的异想天开。

譬如觉得男子狩猎归来的第一眼,一定要见到喜欢的姑娘。再譬如男子狩猎归来的第一件猎物,一定要送给喜欢的姑娘。

我是不是他喜欢的姑娘先两说,但是他的第一件猎物我势在必得。

我高高站在皇帐外的战旗下,远眺着广袤平原上乘兴而归的狩猎队伍。

谢阆纵马于前。

当时他就喜欢穿白衣。猎猎西风、落霞余晖之下,他乘风而至、逆光而来,如天降的神祇,携了万千光辉倾洒,一滴不落地入了我的眼。

后来我仔细琢磨,我真正喜欢上谢阆,大概就是自那一刻始。我十四岁的人生中,满满都是诗书经文、钟鼓仪礼,过得浑浑噩噩、懒懒散散。

而谢阆,如烈日骄阳,势不可挡地撞破了我对少女情怀的所有憧憬与遐思。没有人比他更耀眼了。

我还记得我心跳得那样快。我提起裙摆朝他奔跑而去,就像扑火的飞蛾。

我喘着气停在他的马前,脸颊热的发烫。

我笑得灿烂。我抬起头看他,嗓子眼裹了一层化不开的蜜。

我说,谢阆,你能不能把第一只猎物送给我。

现在想想,也是脸皮挺厚的。

谢阆当时应该也是这样觉得。

他坐在马上,两手牵动着马绳,低下头俯视我。

我的心跳如擂鼓,重重地撞击着胸口,而他冷冰冰的眼神,教我的心逐渐缓了下来。

他毫无波澜地看了我一会,说:“我与你不熟,为什么要给你?”

他话说得傲慢又无情,语气比腊月冻上了的月沽河还要寒凉无波。我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其实我是知道他的性子的,倒也不至于多么受打击。

只是他身后那些王侯公子小姐们的嘲笑声,教我始料不及。

“小侯爷,小神棍让你送她猎物呢,瞧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然你给她一只野兔子耍耍?”

“是应家的姑娘?怎的脸皮这样厚,上来就要人东西,是觉得自己在官家面前得了眼,还挺把自己当回事?”

“也不知道院首大人怎么教出这样不懂礼数、不知廉耻的女儿。”

其实那些难听的话,倒也不是刻意针对。当时应院首年纪轻轻新封了翰林院首的官职,而我又因立功而得了官家青睐,背地里盯着我应家、看不惯我应家的人多如牛毛,讥讽不屑多了,总有那么几句让自家孩子听去,这些钟鸣鼎食惯出来的公子哥娇小姐对我便没来由地生了敌意。

可是我当时不懂。

话语凝成的箭一下下扎在我身上,躲闪不及。

我就算脸皮再厚,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姑娘。再加上还是个脾气算不得好的姑娘。

我当即与他们争执起来。他们都骑在马上,像谢阆一样高高俯瞰;他们把我围在马下,霞光被遮得严实,马儿们的鼻息潮热地打在我的脸上,比耳光还要灼热,身侧充满了嗡嗡声。我像是被扔下枯井的猎物,在众人围堵下强撑气势,可无助与恐惧却已经将我包围。

他们的面孔模糊又可怖。数不清的嘲笑扑面而来,我只好用更大的声音反击。

后来,还是有人不耐烦,挥了挥马鞭制止了他们。

“别说了,有这功夫倒不如再去猎两只兔子。”

那些碎嘴与我吵起来的半大小子们,听见了这话,才终于意识到欺负我这件事做的毫无意义,显然不如狩猎有意思得多。

就这样散了。

我不知道是谁为我解了围,因为从头到尾我的眼睛里只能看见谢阆。

我看见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我,我看见他执起马绳毫不犹豫离开,我看见他随手将那只野兔子扔给了别人。

失望不是没有,可我偏偏特别会安慰自己,也偏偏特别会理解谢阆。我那时想,是我太自来熟地问他要猎物给他吓着了,加上他向来话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插上话

,才会这样。

他是想帮我的,一定是这样。

我可太傻了。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少年的冷漠就算比刀子更利,当时的我也依旧甘之如饴。在充满了崇拜与爱慕的姑娘眼里,脑海中的情景与现实发生的事情从来都不一样。

你见到的纤云飞星不过转瞬即逝,可在我眼里,那就是金风玉露,胜了人间无数。

*

往昔幕幕在我眼前,我看着谢阆,就像他当年在猎场看着我的眼神那样平静,仿佛眼前的人一点也不重要。

吃过一次的亏哪能再吃第二口呢。

我心口没来由地扯了扯。

可我仍若无其事地继续:“不过就是凑巧住在了一条街上,哪还能提得上熟这个字?”

谢阆听了我的话,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以后会熟悉的。”

我不知道谢阆是不是脑子在战场上被打坏了,不然怎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我刚想反驳,他却用下一句话堵住了我的嘴。

“再说,你昨夜将我的陶埙打坏了。”

我愣了愣,下意识还嘴道:“那你还用枣核打了王羡呢。”

“有此事?”谢阆掀起眼帘,反问我一句。

我顿时无话,一时只恨没个人证。

见我的气焰陡然消了下去,谢阆转向了侍立一旁的管家,薄唇微启,下了最终决定:“烦请管家将这些药材收入库中,药箱中用法用量齐备,若不够用,尽可去侯府再拿。”

够,怎么不够。我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箱子——估摸着我就是蜈蚣成了精、再有三十条腿断了,这些药材也足够给我再接上。

我不愿再跟谢阆掰扯。

管家悄摸着看我一眼,见我抿着唇不说话,便只得命人将这些箱子都抬了下去。

我暗示自己,有人送药上门不要白不要,打碎了人家的陶埙还被人强行塞补品这样的好事一辈子大约也就这么一次。

反正谁的便宜都是占,谢阆自己脑子有毛病送东西,我就当可怜他神昏智障给他面子收了,也免得他再出什么幺蛾子。

就……仅此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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