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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容时这一路上什么都没多说。

我俩去了鱼市,围着买鲥鱼的摊贩转了三圈,挑了一条特别大的鲥鱼,从缸里捞出来的时候,还溅了我们俩一身水。

湿漉漉地回了家,傅容时开始杀鱼。

他杀鱼的模样很专心,袖子挽到手肘,一手捏着鱼的两腮,一手举着刀剖开鱼肚。

我蹲在一边,下巴枕在膝盖上?,一边躲着鱼肉溅起的血水,一边琢磨傅容时的那双手生得真好,快稳准狠一个不落,若是不在镇抚司干了,这一手能耐,到哪都能走出一条致富之路。

杀好了鱼,他就忙着开酒、生火、蒸鱼、调味。

从院子里到灶台来回地转,他像是街角小孩玩的陀螺,没停下来,也不知道累。

我就一直在等着。

姑娘家的直觉是很准,我知道傅容时肯定想问什么,这问题大抵和谢阆相关。

可我又不知道他到底会怎么问,心里就没法准备好答案。

我不能说我喜欢谢阆可却被他骗了。

也不能说之前?在应天府报的案子全是谢阆安排的一场戏。

我不想说假话,却也不能说真话。

可我偏偏又有一腔的难捱堵在嗓子眼里。

我向来是个话多的人,跟谁都能唠上?两句。我们刚搬家的时候,应院首都还没能熟悉上?朝的路,我就已经和街角的李大爷搭上了话,并且成功地获取了一份李大爷家新出炉红豆饼子。

而每次给人家算命裁八字,我兴致上来了,都能从对方的生前?说到死后,从祖坟的位置分析到子孙的福运。即鹿有时说我,若是话??一些?、客人多接一些?,我挣回来的卦钱能翻好几番,府里的日子也不会总是紧巴巴的。

每到这种时候我都会瞪她,告诫她要多读书??放屁。

大街上?就公然“接客”“收钱”地叨叨,我堂堂司天监的正经命官,活生生被诬成了干体力活的窑姐儿。

话扯回来。

我既然是个话多的人,遇上?这样的倒霉事也?当要寻人倾诉出口。

只是真没人。

真没人要听我这些?

小姑娘的破事。

小时候我老子骂我,我从家里跑出来,蹲在墙角跟一个老乞丐抱怨了一下午。从日头高?悬哭诉到了晚霞烟灭,我倒是痛快了,却耽误了老乞丐一整日没出工,日头落了我俩的肚子也都叫出了声。

可我实在挨不住了也能回家服软吃饭,而老乞丐却只能饿到明天一早。

从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世上?的事情都是公平的。

你心里的抱怨苦楚,就像是一口毒药——你咽下去是你肚子疼,可你要是吐出来,说不准就是别人肚子疼。

可这玩意还不是夜里草木上凝出的露水,不会第二日朝阳一升就会消隐无踪。

它更像毒瘴,掩在浓密的深林里,黑魆魆的一团,在你的心肝脾肺肾里扎根侵蚀,一口接一口地就着你的鲜血活命,让这一整片林子迟早都尽数腐朽了、化成了恶臭的淤泥滩涂,它才觉得痛快。

我不能再让老乞丐饿肚子,于是只好将这一团毒瘴养在肚子里。

年复一年。

酒蒸鲥鱼上了桌,傅容时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他就不咸不淡地在饭桌上?问我今日的饭食咸不咸、淡不淡,除此之外就说些?镇抚司新遇见的案子和趣事。

我们俩就虚虚地聊。

就像是下边的大鲲都打上?群架了,偏偏水面上还是平静无波。谁都能瞧见游鱼纠缠撕扯的影子,却又谁都不敢打破平静。

做人有时候就是好难的。

*

就这么表面平静地又过了几日,就到了宫中一年一度的万寿节。

原本我没想着参加,毕竟低调做人才能长长久久,可奈何送信的宫人从翰林府转到了我司天监,硬是传了官家的旨意下来,点名让我参加宫宴、不得缺席。

?由是时年九岁漱玉长公主想我了。

就是我两年前?从禁宫枯井里救上?来那位长公主,天眷荣宠的官家独女。

接到旨意之后,我就回了趟家。

我住在傅容时家的这段时间,即鹿给我送了三趟衣裳和平时用的东西。可这回都要去宫宴了,我不得不收拢下我所有的首饰,到时候一股脑全堆在身上?才够得体。

为了避免家里的下人怀疑即鹿趁乱洗劫了我的闺房,我必须得回一趟家。

“小姐,你什么时候回府啊?”即鹿一边帮我挑衣裳,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我。

“你不在家,府里都不对劲了。老爷不骂人,也不说话,成日黑着脸在府里,我们喘气都不敢大声。”

我睨她一眼:“老爷耳朵没那么灵,你们可劲儿喘就行。”

即鹿嗔怪地瞧我:“这是喘气的事吗?您不回家住在傅大人家里,压根也不合规矩。现在这事是没人知道你才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若是什么时候被外人捅了出来,小姐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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