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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人就要过来,兰怀恩面色微沉。瞧着他们的架势,是如太子当日一般的试探,还是怀疑后求证,已不言而喻。
只是眼下他万不能折在东宫。
他靠在床边,一手按着床一手扶着腰,挪了挪身子,好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整个过程慢吞吞的,不慌不忙,仿佛方才的惊骇都是装出来的。他毕竟在宫中混迹多年,做得到临危不乱。
小九转身吩咐人去备水,自己则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小九跟在晏朝身边时间不短,但到底年纪小,看到兰怀恩此刻从容自若,当下心底已有些拿不准。
兰怀恩的异常是他最先发觉的,眼下这试探也并非晏朝吩咐。晏朝只说盯紧了,他自己却有些耐不住。
他两手叠握,垂首思忖片刻,又抬眼去看兰怀恩。然而这一回,他偏偏看到那人唇角一抹转瞬即逝的得意精光。
他顿时没了刚进来时的底气,可仍是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房间原就不大,又涌进三个内侍。
兰怀恩的眼睛便盯在最后一个的身上,待得他即将出门时忽然出声:“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敢背叛东厂?”
房中气氛顿时凝滞。
小九登时错愕,原本一直提着的心顿时找到松懈点,面色一冷,顺着兰怀恩的目光看去。
那个小火者正提着空桶要往外走,许是听到有人说话,恰巧回身,和兰怀恩目光一撞,下意识垂首避开。
这一切皆被小九看在眼里,大步流星两步阔行至他面前,反手制住他,斥问道:“什么背叛?”
那年轻的小火者愣了神,也不敢挣扎,只开口求饶:“九公公,奴婢一直都在后院扫洒,万万不敢背主啊……”
半句还未说完,两手已被小九反剪着猛地一折,撕心裂肺的痛令他心神一震,见求饶没用只得看着兰怀恩:“兰公公您不能这么污蔑奴婢啊,奴婢在这儿都待了两年多了,哪有什么机会跟东厂的人有勾结……”
小九目色一深,冷哼一声,吩咐让人将他先押下去,站起身看着兰怀恩正要再说什么,却忽然有个人进来禀道:“小九公公,殿下传您过去呢
。”
他看了一眼,那人是梁禄身边的,便应了一声。转身要走时身后有个小火者问:“那公公,这洗浴……”
小九凝眉思忖片刻,丢下一句:“先罢了,以后再说。将人看好了。”
兰怀恩躺在床上,冷眼看着众人又陆续出去。水倒是没挪走,但他也不敢用。
经此一遭,他竟是不敢再小瞧东宫里的人了。
思及那张清隽矜持的面孔,眸色微邃,须臾凝神后不由得轻轻一叹。
房中已暗至伸手不见五指。兰怀恩手边仍搁着那根木簪,略抬首一扬,簪子跌入水中,咚地一声沉下去又浮上来,溅起的水花在仅有的一点光中闪了一瞬,又坠落进黑暗里。
他侧首躺下去,慢慢一点点思索,忽然才意识到自己今天在期待什么。
——按理说,皇帝应当已经知道他在东宫了,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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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六时皇帝才派人去东宫传了口谕,解了太子的禁足。而此时晏朝的风寒也已基本痊愈,虽停了药,冯京墨也还是叮嘱说仍需好生调养,以防复发。
晏朝携了抄书去了趟御前,按着皇帝预料的模样反省认错。其时信王也在,帮腔说了几句好话。
皇帝竟也没再从她抄录的文字上挑什么错,嘘寒问暖一番,让她回去歇一歇。
他难得离座去扶她起来。好一派父慈子孝的场面,从此遂和好如初。
晏朝出了暖阁,遥遥望到远处有一行人,簇拥着煖轿缓缓行来。她驻足凝望,辨清那是李贤妃的驾。抿了抿唇微微别过脸去,垂首预备下台阶。
信王忽然也掀帘跟上来,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晏朝敛回心绪,收了步子,转身颔首:“四哥何必见外,兄弟之间唤我六弟即可。”
信王距她不过四五步远,二人对视时视线已有些微妙。晏朝本就清瘦,个头也稍低,抬眼时给信王一种恍然的错觉:仿佛同个小姑娘一般娇小。
他此刻心情尚佳,面色温和地开口:“怪我一开始思虑欠妥,叫六弟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我思来想去,知道六弟爱丹青,便索性用几锭徽墨来赔个礼。六弟风寒
才愈,手伤也已无大碍,闲暇时也可有所消遣。”
语罢回头示意身边的太监将一方匣子端上来,双手捧了上前几步要赠予她。
晏朝冷笑。他非要选了这么一个地方,便是拿定了她不敢怎么样。
她面色平静,一面伸手去接了,一面道:“东宫原也不缺,既是四哥心意,我收下便是。只是赔礼倒不必,此事不过是我与父皇于朝政上见解不同,我自己失礼导致的过错,与四哥又有什么关系呢。”
信王自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点了他目前的痛处,也警告他无权插手朝政呢。
他笑了笑,互揭伤疤这事儿不是常常都有么。不过他有些惊奇,经过这一次,太子仿佛不大一样了,这样的言辞竟也不怕皇帝再次怪罪。
但他吸取了教训,眼下这个时候两方还是都识趣一些,别闹太大比较好。
在信王带着歉意开口前,晏朝又道:“此次还要多谢四哥在父皇面前替我美言,改日一定重谢。”
信王连忙摆手推辞,道几声“兄弟之间”云云。心里却只道太子这带着怨气的道谢他可不敢受。
晏朝余光时不时瞥一眼李贤妃的方向,暗暗计较了时间,在她来之前与信王分开,乘轿回了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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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殿,小九捧着那墨,颇有些嫌弃,撇嘴道:“殿下,这信王分明是嘲讽您被罚抄书抄得多了,将东宫的墨都用完了。几锭徽墨而已,咱东宫又不缺,这东西搁在明面上都膈应人,不如奴婢收起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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