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6章 文圣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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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成笑了笑，转头望向湖中，座座岛屿如不动之舟。</p>

浪淘沙，夜行舟，香草美人不敢吟，防有蛟听。</p>

早年的书简湖，谁都要多留个心眼，唯一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想要睡个安稳觉都不容易。</p>

山门屋子那边，鬼修马远致，带着门房红酥，在这边一起守夜。</p>

反正一屋子，都是差不多的山上根脚，天然亲近几分。</p>

曾掖说了些过往事，反正总是绕不过两人，早先的陈先生，后来的顾璨。</p>

每当曾掖提到后者，马笃宜便忍不住调侃几句，也不晓得以前是怕那顾璨怕得要死。结果等到当年最后一场分别，某人竟然开始默默流泪了，到底是伤心至极呢，还是喜极而泣呢。</p>

曾掖脸色尴尬，自己从来吵不过马笃宜，只敢嘟囔一句，谁知道顾璨会性情大变，前前后后，判若两人。</p>

“陈先生曾经说过，我们能够成为爹娘的子女，将来再成为子女的爹娘，可能是一场讨债，也可能是一场还债。”</p>

“陈先生说到这里的时候，就笑着说，他就是个讨债鬼。”</p>

一屋子沉默下来，火盆内响起一阵轻微的木炭崩裂声响。</p>

马笃宜蓦然气呼呼道：“我怎么不知道陈先生跟你聊了这些？”</p>

曾掖无奈道：“我跟陈先生总有独处的时候。”</p>

马笃宜埋怨道：“陈先生与我单独相处的时候，怎么就不聊这些。”</p>

他们喝着酒，都是红酥家乡那边的酒酿，曾掖便说了些陈先生关于饮酒的闲语，说人生有两事最有嚼劲，与故友久别重逢，喝酒半熏醉，回头看生平，饮茶有回甘。</p>

马远致的脸色有几分不情不愿，说道：“陈平安这小子，还是有点学问的，吃过墨水的人，就是不太一样。”</p>

红酥眨了眨眼睛，笑道：“怎么不喊陈公子啦？”</p>

马远致呸了一声，“说好了要为我写本书，好好写写我与长公主殿下的故事，结果磨磨蹭蹭，都不晓得开篇几千字开完了没。”</p>

马笃宜转头望向红酥，红酥只敢悄悄摇头，示意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p>

曾掖没来由想起了一位女子，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会经常挂念。</p>

大概所谓挂念，就是心扉当中挂起一幅心爱女子的画像，念念不忘。</p>

马笃宜随口问道：“那陈先生有没有说过，这辈子能够结为夫妻。又是什么呢。”</p>

曾掖笑着点头，给出一个答案。</p>

“是一种还愿。”</p>

————</p>

镇妖楼那栋最高建筑的顶楼廊道，秉拂背剑的纯阳道人，与那小陌和青同，几乎同时看到了异象。</p>

以他们脚下这栋建筑作为圆心，空中依次出现了一位位山水神祇、修士的敬香身形，他们背对顶层廊道数人，依次排开，就像同时开启了数十场镜花水月，又像是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祖师堂”议事，心思如一，只议一事，只做一事。</p>

冲澹江水神，李锦得了两幅描金画卷，离开书铺，返回水府，沐浴更衣，换上一身江水正神的朝服官袍，点燃一炷水香，礼敬南方的桐叶洲，起心念发心愿，心中默念，愿一洲逝者安息，生者无恙。</p>

绣花江水神，一位青蛇缠绕手臂的江水正神，肃然敬香，愿桐叶洲破碎山河重归完整，愿一洲战场英灵得以转世。</p>

玉液江，水神娘娘叶青竹，点燃一炷水香后，念念有词，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愿为桐叶洲略尽绵薄之力，祝一洲版图安居乐业。</p>

落魄山中的那座莲藕福地，以水蛟泓下为首，领着福地内的一众江河水神，各自点燃一炷清香，香火袅袅升空，倏忽间齐齐往南方飘摇而去。</p>

北俱芦洲济渎，旧济渎中祠水正，如今的龙亭侯李源，拥有一双金色眼眸的黑袍少年，在大渎侯府内，朗声说出自己心愿，愿那桐叶洲，一洲之地风调雨顺。</p>

大源王朝崇玄署云霄宫，国师杨清恐，老真人手捧一柄铭刻有“风神”二字的麈尾，点燃三炷清香。</p>

老真人一旁，是那位道号“抟泥”的玉璞境修士，杨后觉神色恭敬，与杨氏老祖一同双手持香，面朝南方。</p>

骸骨滩摇曳河，河伯薛元盛，不再是那撑船老舟子的装束，现出金身，身穿法袍，点燃水香。</p>

大渎灵源公沈霖，旧南薰水殿水神。她如一株远山芙蓉，亭亭玉立，站在公府门口，背对着“德游宫”匾额，沈霖面朝南方，愿桐叶洲时和年丰。</p>

银屏国境内，领着一湖三河两渠的苍筠湖水君殷侯，身穿一件姹紫法袍的湖君，隔着一座宝瓶洲，双手持香，礼敬桐叶洲，预祝桐叶洲大地回春，万象一新。</p>

仙都山密雪峰上，来自墨线渡的于负山，点燃香火后，希望桐叶洲万姓安生，雨旸时若，百谷丰登，内外清吉。</p>

来自敕鳞江的老虬裘渎，这位大渎龙宫旧吏，专门专门负责教习龙子龙孙们礼仪规矩的教习嬷嬷，手持香火，喃喃低语，祝愿桐叶洲在新的一年，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希望新的桐叶洲百姓，幼有所教老有所依。</p>

大泉王朝埋河碧游宫，水神娘娘柳柔，她希望以后的桐叶洲不打仗，老百姓们都能吃饱穿暖，山上的神仙老爷们，少摆人上人的架子，多讲点道理。</p>

浩然天下陆地水运共主，道号“青钟”的澹澹夫人，祈愿桐叶洲风和日丽，仓廪足而知礼节。</p>

南海水君李邺侯点燃香火，希望桐叶洲大地山河枯木逢春，百姓安居乐业，诸国政通人和，重迎太平盛世。</p>

雨龙宗的上任宗主，如今的掌律祖师，女修云签许下心愿，希望桐叶洲各国书声琅琅，各人丰衣足食，国泰民安，苍生有福。</p>

相传是道祖炼丹炉处，小酒铺内的妇人，旧王座大妖仰止，带着刚收的入室弟子，朝湫河婆甘州，一同拈起水香，祈愿桐叶洲，辞旧迎新，风雨时节，五谷丰登，社稷安宁。</p>

宝瓶洲齐渡长春侯，水神杨花点燃水香，心中默念万物盛多，人民忠孝，则致时和年丰，故次华黍，岁丰宜黍稷也。</p>

南塘湖秦湖君，烧香祈愿，心思虔诚，愿那桐叶洲五谷蕃熟，穰穰满家。</p>

跳波河已经改名、升迁为老鱼湖，岑文倩在长春侯府与大骊朝廷那边，都已录档，正式升迁为一地湖君，岑文倩斋戒过后，点燃一炷水香，遥遥礼敬桐叶洲山河，愿浩然天下东南地界的一洲山河，就此远离灾殃，富贵安康。</p>

此外犹有宝瓶洲齐渡淋漓伯，旧钱塘长曹涌。黄庭国境内，紫阳府开山祖师，老蛟长女吴懿。旧铁券河水神，高酿。白鹄江水神娘娘，萧鸾……一一现身。</p>

宝瓶洲陪都上空，仿白玉京。</p>

当年崔瀺与人借“山”、“水”这两个圣贤本命字。山字，是礼记学宫大祭酒的本命字。</p>

正如陈平安所猜测那般，师兄崔瀺所借“水”字，当然是这位道场在书简湖，写出过一篇《问天》的的老前辈了。</p>

曾经将《山鬼》、《涉江》与《东君》、《招魂》四篇，都交给了文圣。</p>

这位老先生，不在文庙道统文脉之内，属于自立门户。故而这位老夫子的那炷“心香”，将是天地间最为灵验的一炷水香。</p>

好像各洲水神点燃香火一事，由这位老先生负责收官。</p>

书生又邀诸君入梦来，与君借取万重山。</p>

游思六经神越渎海结想山岳，吾为东道主。</p>

宝瓶洲北岳，披云山魏檗。中岳山君晋青。南岳女子山君，范峻茂，各自点燃一炷山香，为桐叶洲祈福消灾。</p>

中土神洲，大雍王朝境内的九真仙馆。仙人云杪与道侣魏紫，在一座蛮瘴横生、鬼物群居的破碎福地，共同点香礼敬桐叶洲。</p>

中土穗山，神号“大醮”，山君周游，现出巍峨的金身法相，面朝浩然天下的东南方向，双手持香。</p>

大岳居胥山的两座储君之山之一，鸟举山陆地真人，道士封君。</p>

香榧山老山神龚新舟。</p>

宝瓶洲。叠云岭山神窦淹分水岭山神韦蔚，领着两位山神庙陪祀神女，面朝南方，一起遥遥敬香。</p>

最后一位好似为天下山岳英灵收官“山香”之人，竟然是“真身”在宝瓶洲的纯阳道人，吕喦。</p>

镇妖楼顶楼廊道，小陌和青同，都与身边的这位纯阳道人作揖致谢，吕喦微笑稽首还礼。</p>

香火袅袅，星光点点。</p>

涓滴之水，汇成江河。积土成山，风雨兴焉。</p>

至圣先师看着那些渐渐消散的身影，抚须而笑道：“回头让文庙那边，将他们和此事都记录在册。”</p>

陈平安也不好就此说什么。</p>

至圣先师问道：“你如今手上还剩下一笔功德？”</p>

陈平安点点头，大致估算，约莫还剩下三成。</p>

“雷声大，雨点也不能说小。说实话，已经算是很大的气象了，已经彻底解决掉了桐叶洲的燃眉之急，这话听着好像一般，其实殊为不易了，就像你们纯粹武夫，转换了一口真气，可不是什么拿药吊命的举动，而是彻底活了过来。”</p>

至圣先师转头望向陈平安，笑呵呵道：“可若是以此收尾，你将来岂不是回想一次，终究难免遗憾一次？”</p>

陈平安疑惑不解，自己还能做什么？难不成至圣先师愿意帮忙牵线搭桥，将剩余三成功德，赠予那些自己并不熟悉的山水神灵？</p>

至圣先师笑了笑，“想岔了，一来我如今已经不宜插手任何具体事务，否则对浩然天下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再说了，我的面子，难道就这么不值钱，需要厚着脸皮亲自出马，帮你一家一户敲门过去，问他们要不要与你做这桩买卖？成何体统？”</p>

陈平安听得愈发迷糊，只得静待下文。</p>

至圣先师也没有卖关子，微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文圣一脉的几个师兄，虽说先天性情迥异，但是总有那么几件事，会格外心有灵犀。”</p>

“最早是齐静春，托付白也一事。然后是剑气长城那边的左右，托付陈清都一事，继而是君倩在去往青冥天下之前，曾经托付经生熹平一事。最后是崔瀺……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的意思嘛，文庙这边都懂。”</p>

“其实就是同一件事，将他们的文庙功德，都送给小师弟处置。”</p>

至圣先师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所以说，除了被人给予希望，是一件让人觉得不会孤单的事情。那么与他人，大道同行，想必亦然。”</p>

不单单是这些师兄，相信自己先生的关门弟子，他们的小师弟，可以挑起未来文圣一脉的大梁，会为先生的再传弟子们护道。</p>

更是一种五位文圣一脉嫡传的师兄弟间，无需言语交流的心有灵犀。</p>

可能我们都曾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但是我们都愿意对这个世界寄予希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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