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0章 家在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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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裴钱在大渎那边瞎忙，白玄就想着去落魄山那边看一看曹师傅，与凑巧做客青萍剑宗密雪峰的周首席一拍即合，说走就走。</p>

这天落魄山又来了个访客，白发童子不等道士仙尉开口询问，就已经蹦出来，笑呵呵问道：“何方神圣，报上名来。”</p>

可把白发童子乐坏了，如今咱们落魄山真是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啊。这不又来个小金丹。</p>

那个瞧着有几分神弱的英俊男子，恭敬抱拳道：“灵飞宫，温仔细。此次冒昧拜访，是想要跟裴宗师认真问拳一场。”</p>

温仔细已经很久没能凝神炼气了，再这么耗下去，他估计就要彻底大道断绝，实在是不来不行，每次呼吸吐纳，一闭眼，满脑子都是那张笑容古怪、越看越渗人的脸庞，是道人心魔征兆无疑。志向高远的温仔细，哪敢将这种事不当回事，只能是硬着头皮来此正儿八经请她……教拳一场。</p>

白发童子看了眼道士仙尉，她只是个编谱官，可不负责待客，何况来客还是找那裴钱的，若是多说几句，小心被谢狗去郭盟主那边告状。仙尉又不知道裴钱如今身在何处，就跟那白发童子大眼瞪小眼，都没辙。温仔细更是无奈，只好让那道士通报一声，说自己近期就在槐黄县城找地方住下，会经常来此叨扰，直到裴宗师愿意现身答应切磋为止。</p>

白发童子有些遗憾，既然这个金丹不登山，就没办法录名了。</p>

玉宣国京城长宁县内，青裙妇在那座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崇阳观，待得实在无聊，她就想要出门散心一趟，不如去落魄山瞅瞅？</p>

先御风到了红烛镇那边，她走过棋墩山，晃悠悠来到了山门口，自顾自坐在那张空桌旁，头别木簪的年轻道士，便端来茶水。</p>

本来心情不错的青裙妇人，瞧见一道身影之后，便霎时间俏脸寒霜，后者更是心虚，刚想避其锋芒，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就被那青裙妇冷笑道：“姜老宗主，走什么，如果没记错，你可是这里的首席供奉，不待客？”</p>

姜尚真倍感无奈，只得乖乖飘落在地，挤出个笑脸，“久别重逢，乍见翻疑梦，容颜别后还如故，岁月额外优待萧娘。”</p>

一旁白玄和米裕都倍感好奇。</p>

这位施展了障眼法的青裙妇，便是樱桃青衣候补魁首之一，萧朴。姜尚真可没招惹过她，只是早年在北俱芦洲，那会儿青春懵懂，年少无知，与她的一位，哦不对，是两位闺中好友有些误会。至于这位“萧娘”，祖籍在那中土神洲某个古老王朝的扬州，嘿，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长易觉愁。怎么都有九十文的姿容气度，刺客？萧娘是女刺客咋了，年轻人懂个屁，萧娘有此身份，不得格外增光彩啊，必须九十五！</p>

萧朴冷笑连连，好像都不乐意跟姜尚真多待片刻，竟是直接起身离去。</p>

姜尚真心生疑惑，她来这里做什么？该不会是已经与山主打过照面了？</p>

先不想这些有的没的，姜尚真笑问道：“仙尉道长，大风兄弟呢？”</p>

仙尉笑道：“他如今在跳鱼山每天给人教拳，就搬去那边住下了。”</p>

姜尚真与仙尉对视一眼，各自点头，勾肩搭背凑一堆去了。看门不看门，山门都在的。</p>

米裕徒步登山，他对观看镜花水月不太感兴趣。</p>

白玄直接去了拜剑台那边，风尘仆仆奔波劳碌的，必须犒劳犒劳自己，先来一壶枸杞茶，再去找陈灵均叙旧。</p>

双手负后，好像在巡查地盘，白玄瞪大眼睛，问道：“老聋儿，你赶紧打自己几耳光，我莫不是在做梦吧？”</p>

姜尚真可以观看的镜花水月，只说郑大风和陈灵均沾过光的，就有五十多场。周首席的家底，深不见底呐。</p>

比如当下这一场，就有个浓妆艳抹的胖女子，姜尚真称之为金藕姐姐，她最是爱慕风雪庙魏晋，魏大剑仙。</p>

排第二位的，便是那位不知名字只知姓氏的姜大哥了。魏剑仙靠脸，姜大哥靠腰包。</p>

姜尚真本想多聊几句荤话，只是另外一场镜花水月已经开启，赶紧砸下一颗小暑钱，与那位金藕姐姐告罪一声，说自家通房丫鬟把被褥捂热了，姜哥去也。</p>

有个名为“倒姜宗”的松散门派，家乡桐叶洲，第二家乡北俱芦洲、和自家宗门所在的宝瓶洲，三洲修士都有。</p>

有位自称与姜尚真有血海深仇的“崩了真君”，千辛万苦，靠着勤勤恳恳点卯、疯狂砸钱和花样百出的疯狗咬人，终于混到了三把手的高位。再往上爬两个台阶，咱们姜次席，可就要当上宗主，坐头把交椅了。</p>

等到姜尚真火急火燎打开这场镜花水月，便听见有人正在讥讽那姜贼是个绣花枕头，汲深绠短，鞭长莫及……有人正在诅咒姜贼再挣不着半颗铜钱，大早起来去拾粪，饿得三天没拉屎……姜尚真立即砸下好几颗小暑钱，连声叫好，一听到崩了真君的熟悉嗓音，真有一种主心骨和顶梁柱来了的感觉，一时间纷纷砸钱只为喊一嗓子，恭维起崩了真君姜次席的英明神武。</p>

有那担任倒姜宗首席供奉的女子，一口气砸了好几颗小暑钱，嗓音狠厉道：“老娘总有一天要把那厮裤裆里的多余玩意，剁下来泡酒喝。”</p>

换成别的地方，一个女子说这种话，好像是那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亏本路数。</p>

但是倒姜宗不一样，立即就有人跟着砸钱，喝彩叫好，那女子又砸了颗小暑钱，笑问一句，崩了真君，你跟老娘玩空城计呢？</p>

姜尚真赶紧撤掉镜花水月，默默念叨我不慌。</p>

被裴宗师亲自教了拳，那天走了足足两个时辰的六步走桩，如今八人练拳更加勤勉，再与那位岑师傅学拳，就带了几分敬畏。</p>

落魄山后山那边，住着一双上柱国曹氏子弟，少年曹荫和少女曹鸯，一个字凤生，一个小名梧桐。曹荫是一位观海境瓶颈剑修，曹鸯刚刚跻身五境。他们今天是来跳鱼山这边看几个朋友的，曹荫与一双同胞姐妹和一对兄妹，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一双同胞姐妹，丁窈修行，丁窕学武。而武善弋、武笼都兄妹，都学武。而丁、武两家，与曹氏都是姻亲，当然是一种高攀了。豪门世族通婚联姻，实属正常，大骊京城的意迟巷和篪儿街，始终保持一个默契，就是两个上柱国姓氏之间，几乎没有婚嫁，偶有例外，也都不敢大张旗鼓，恨不得跳过所有繁缛礼节，直接丢入洞房算了。</p>

曹荫并不担心落魄山会有什么看法，这种礼数上的人情往来，如果故意忽略不见，反而才是不近人情。何况他很清楚，落魄山风气如何，尤其是陈山主的胸襟气度，早就让曹氏少年佩服得无以复加，曹氏祖训有一句“心诚色温，气和辞婉”，不就是说陈山主的？</p>

郑师傅大概是个常年不洗脚的，教拳之余，就坐在板凳上脱了布鞋，在那边抠脚。</p>

因为确定郑师傅是个肚里有货的真正高人，所以还是有几个少年愿意蹲在一旁问些拳法问题，一个个只觉得学拳不易。</p>

郑大风随口解答了几个问题，突然朝一个名叫武善戈的少年递过手去，“闻一闻，是酸辣味的？还是酱香的？”</p>

那武善戈连滚带爬跑远，结果背后郑师傅来了一句，小贼往哪里跑，看镖！</p>

曹荫在这边，与十分相熟的郑先生聊了一会儿，再与武善戈他们几个叙旧几句，就带着曹鸯去别处。</p>

郑大风对身边一个沉默少年笑道：“拳是自家拳，休争三寸气，白了少年头。”</p>

陈灵均得知白玄回到了落魄山，一边去拜剑台找白玄，一边暗中通知裴钱。</p>

落魄山，论资排辈没输过谁。若论铁骨铮铮，义薄云天，青衣小童更是舍我其谁。</p>

要说赤胆忠心……那个喜欢一口一个隐官老祖的白发童子，也有几把刷子。至于白玄，到底年纪小，还是差了点火候。</p>

莲藕福地的武学天下第一人，钟倩钟大宗师，跟那位米裕米大剑仙，可谓一见如故。大概算是英雄惜英雄吧。</p>

躺在椅子上嗮太阳。吃饭的点到了，他们就去老厨子那边，钟倩挑三拣四几句，再约好下顿饭炒哪几个菜，今儿宵夜喝什么酒。</p>

这天暮色里，集灵峰主道台阶上，米裕和姜尚真分别抓住小米粒的一只小手，他们再帮她拿着金扁担和绿竹杖，小米粒咧嘴簸箕大，哈哈笑着，飞喽飞喽。一起往山顶晃去。</p>

山顶那边，有在此赏景的羽化山道士忍不住询问，可是米剑仙？</p>

又有斗然派道士开口询问，敢问是玉圭宗的姜老宗主？</p>

米裕懒得回话。被自家人骂一句米剑仙，米裕可以无所谓。</p>

姜尚真笑着点头。米剑仙是青萍剑宗的，我可是落魄山的首席供奉，在外人这边，可不能差了礼数。</p>

小米粒赶紧让周首席和余米把自己放下，一板一眼，与那些仙长们打了个有模有样的道门稽首。</p>

那几位道士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黑衣小姑娘。等到她如此行礼，道士们几乎都还礼了，只有一个面容冷峻的少年，没动静。</p>

米裕瞥了眼那少年，姜尚真笑了笑，他们都没说什么。</p>

小米粒哪里顾得上这些个细节，她忙着开心嘞。</p>

除了暂作道场的扶摇麓，在集灵峰那栋竹楼之外，其实陈平安是有一座私人宅子的，只不过他从来不住，平时不管是读书还是睡觉，仍然选在竹楼一楼。</p>

今天这栋宅子却有点热闹，因为山主老爷说要在这边待客，于是暖树下厨忙碌，准备食材，灶台上摆满了各种菜碟、佐料，小米粒捧着一只竹制吹火筒，坐在小板凳上，晃晃脑袋咧咧嘴，先熟悉熟悉，演练演练，她已经就位，随时可以开工！</p>

作为半个东道主的青衣小童，时不时就去神道山路那边瞄几眼，既担心那位御江水神兄弟路上耽搁了，更害怕还在竹楼一楼读书的山主老爷，庶务繁重，临时反悔，说不来就不来了。</p>

御江水神虞阚受宠若惊，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毕竟是要“水神上山”，而且那座山头，还叫落魄山。</p>

只因为昨天陈灵均寄了一封信到青简水府，说是要请他上山喝酒，约定了个时辰，却没说具体缘由。</p>

今天虞阚一大早换了好几身衣衫，仙家法袍，水神官服，文士装束，只是如何都不满意。</p>

哪怕是奉旨入宫，觐见黄庭国皇帝陛下，虞阚都远远没有这么紧张。</p>

御江是黄庭国仅次于寒食江的主要水脉之一，身为青简府主的虞阚，在大骊王朝礼部编订的金玉谱牒上边，神位是从五品。</p>

白鹄江因为新近兼并了上游的铁券河，那位被誉为美人蕉的水神娘娘萧鸾如今也是从五品，不过比起御江，还是差了点底蕴。</p>

他们这几尊有资格开府的水神，是与黄庭国五岳山君品秩相当的，以前去黄庭国皇宫，说是觐见，其实也就跟串门差不多，毕竟别说是坐龙椅的皇帝，就是已经躺去皇陵的那些皇帝的老子、爷爷，他们这些山水神祇，已经见了不知几个。什么鲜血淋漓的朝廷掌故，见不得光的宫闱秘闻，虞阚、萧鸾他们没见过没听过？</p>

虞阚离开水府，运转本命水法神通，只见江水浪头汹汹滚动，名副其实的如有神助，水推水浪叠浪，有雷霆声势，浪头轰轰然如雪花四溅，到了御江边界，升起一团碧绿水气，虞阚隐匿身形其中，驾雾远游，临近西边大山，便照规矩按下云头，现出身形，因为腰悬一块大骊刑部颁发的太平无事牌，虞阚得以免去诸多过关手续。</p>

战战兢兢到了龙泉郡地界，老老实实在落魄山门口那边与一位看门道士报备。</p>

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蓦然蹦出个白发童子，自称是身份清贵的编谱官，在旁记录某年某月某日某人造访落魄山。</p>

虞阚赶忙自报水府名号，那白发童子一一记录在册，却是简明扼要，没有过多盘问，老气横秋说了句，陈灵均已经跟我还有仙尉道长都打过招呼了，准你上山。虞阚硬着头皮，再与这位编谱官和那头别木簪、道袍装束的看门人告罪一声，一抖袖，从里边摔出一块精雕细琢的袖珍“点将台”模型，飘然坠地之际，从那翡翠点将台掠出两道纤细虹光，顷刻间现出两尊魁梧雄壮的披甲武将，与寻常男子身量无异，他们来到府主虞阚身后站定，或按刀柄，或捧长剑，各自屏气凝神。</p>

这一手水神沙场点兵的好戏，看得白发童子一愣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又多出俩高手！</p>

白发童子就要重新掏出纸笔册子，虞阚连忙解释道：“这位仙长，他们不与小神一起登山，只在山脚候着，不敢劳烦仙长耗费笔墨。”</p>

虾兵蟹将龟丞相，女鬼水仙俏宫娥，几乎是宝瓶洲水府官吏标配。</p>

青简府主虞阚左手边那位统兵大将，黄甲，领八百阳澄蟹黄袍兵。右手边那位洪胄，统率两千冒称盱眙兵的“精锐”士卒。</p>

所谓精锐，就是劝酒贼精，喝酒也锐气，势不可挡，总之酒桌上都是一把好手。</p>

黄甲与洪胄，一个仰慕陈剑仙观礼正阳山的豪杰壮举，倍感解气，一个敬佩陈山主的墙里开花墙外香，当上了剑气长城的隐官。</p>

他们都是做梦都想见一见那陈平安的，所以一听说虞府主要做客落魄山，两位沙场、酒桌都不怂的御江武将，一起找到虞阚，二话不说，拜金山倒玉柱，跪在地上，求着府主开恩，带他们一起走趟落魄山，虞阚哪敢随口答应此事，两位爱将便开始历数自己为御江立过哪些功、流过多少血，说到情深处，洪胄更是满脸悲壮神色，脱了一身铠甲，撕了衣物，露出一身颤颤肥肉，好不容易找到那几道伤疤……</p>

当时伏地不起的黄甲抬头瞥了眼同僚，赶忙低头，忍着不笑出声。</p>

约莫洪胄也觉得不太像话，悻悻然，扯了扯身上几片破布，略微遮掩一番。</p>

虞阚到底是讲义气的，一咬牙，就用了个取巧法子，用上了那座镇府之宝的点将台，带着他们“偷渡”来此。</p>

反正只是将这两位心腹爱将放在山脚，看看山门牌坊，看看那落魄山的巍峨通天，如此这般，过过眼瘾即可。</p>

何况他们自己也心里有数，陪着虞府君一同上山喝酒？那是万万不敢奢望的。</p>

青衣小童一路飞奔下山，欢天喜地，今儿算是脸上有光了，再去御江水府讨几碗酒喝，再不心虚。</p>

纵身一跃，跳过山门牌坊，一下子就撞见了那位御江水神兄弟、还有经常跟自己一起坐桌子底下喝酒的那俩傻帽，陈灵均噼里啪啦就是一大通，跟点着了爆竹似的，“老虞，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还有小半个时辰呢。”</p>

“黄大，还是老样子，可以可以，威武雄壮啊，拳头站人，胳膊跑马，这身腱子肉，羡慕哇，洪二，满脸红光的，那几位小嫂子舍得放过你，终于把肾给养好啦？你们不仗义，不把烧黄纸斩鸡头拜把子的兄弟当亲兄弟哇，水府离我家落魄山，统共才几步路？我这些年，修道勤勉，确实是忙了些，可我没工夫去看你们，是你们哥俩不来看我的理由？嗯？啊？！”</p>

毕竟是在落魄山的山脚，虞阚还得收着一点，轻声道：“灵均，黄甲和洪胄今儿不上山，就在这山门口这边等着，决不让你为难就是了。”</p>

那两位水府将军确是豪爽人，也不矫情，各自伸出一只钵大手掌，与那青衣小童好像打暗号，手腕拧转，拍来打去一番，再二话不说，一人抓起青衣小童的一侧肩膀，就往桌子那边拽，既然离着府主上山喝酒，还有一会儿功夫，那就多叙叙旧。</p>

陈灵均高高抬臂一招手，立马就有仙尉道长神色殷勤，端来茶水。这就叫默契，排场！</p>

道士仙尉忍住笑。就这点事情，景清你昨儿还需要拉着自己练习好几遍？贫道察言观色的功夫，其实很有一手。</p>

黑衣小姑娘一路埋头撒腿飞奔，双腿车轱辘似的，火速下山，前来与景清禀报一份紧要情报。</p>

陈灵均眨了眨眼睛，小米粒使劲点头，千真万确，好人山主亲口说的，如果自己谎报军情，今晚酸菜鱼！</p>

陈灵均这才与虞阚他们几个笑道：“哥几个，一起上山喝酒！”</p>

虞阚满脸不敢相信，洪胄和黄甲俩糙汉，面面相觑。</p>

他们三个跟着陈灵均来到一座宅子，便瞧见一袭青衫长褂，中年男子神色温和，双手笼袖，站在一栋宅子的门口。</p>

虞阚几个都不知道怎么进的宅子。</p>

陈灵均欲言又止，山主老爷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p>

都落座后，陈平安亲自煮茶待客，笑道：“酒菜还得再等会儿，我们先喝茶。”</p>

虞阚脸部僵硬，木然点头说好的好的，两位水府大将更是身体紧绷，声若蚊蝇。</p>

陈平安笑道：“很早之前就听陈灵均说过，虞府君的梦想是左手一只养剑葫，右手一只养剑葫。”</p>

落魄山，其实有两个山外的大名人，除了正阳山那位奇才兄夏侯瓒，再就是黄庭国御江水神虞阚。</p>

上次北岳地界山水神灵考评，作为主考官的山君魏檗，将御江青简水府的丙上改成了乙下，虽说只是升了一个台阶，就让整座如丧考妣的水府欢天喜地。</p>

麾下爱将们溜须拍马不停，都说这就叫朝中有人好做官，咱们虞府主，上边有人！</p>

还不止一位！</p>

虞阚却是有苦自知，魏山君，如今该喊魏神君了，曾经亲自敲打过自己了，没什么疾言厉色，确实是根本没必要的，只不过虞阚混了多少年的山水官场了，岂会听不出某些言外之意。所以此次上山，虞府主可谓是如履薄冰，他甚至做好了被陈剑仙当面申饬的最坏打算。</p>

陈平安给他们递过去一杯茶，小米粒便立即跟上瓜子。</p>

陈平安笑问道：“虞府主你们对大骊朝廷山水神灵察计一事，有没有想法？今天就是拉家常，我家乡这边有句俗语，有个好邻居，等于白捡一块金。虞府主和洪将军、黄将军，都不用紧张。”</p>

虞阚双手接过茶杯，小心翼翼看了眼陈山主，眼角余光发现青衣小童朝自己使劲点头，约莫是鼓励自己大胆开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p>

虞阚颤声道：“十年一评，实在是压力太大了。如果改成甲子一评，就可以稍微喘口气。而且短短十年岁月，对于山水神灵而言，实在是太过短暂了，哪怕取个折中的法子，三十年一评也好……”</p>

陈平安点头道：“有道理的。”</p>

两位水府将军神色剧变，几乎同时伸出脚，在桌子底下踹了踹自家府主。</p>

那可是宗主国大骊王朝，那位崔国师亲自订下的规矩！</p>

即便崔国师算是陈剑仙的师兄……那府主你就更不该如此说了。</p>

陈平安微笑道：“那就改为三十年一评好了。一国山水神灵，可能都得谢谢虞府主。”</p>

虞阚几个，已经彻底傻眼了。</p>

我们当然知道陈剑仙你老人家，剑术通神，底蕴深厚，背景通天……可是这种涉及大骊王朝根本国策的天大的事情，别说是北岳魏神君说了不算，恐怕就连大骊宋氏的那位皇帝陛下，都要反复权衡再权衡，再经过多次御书房议事，才能下定论啊。</p>

陈平安笑道：“不聊这些，”</p>

喝过茶，吃过一顿饭，其实都没怎么喝酒就是了，虞阚他们别说劝酒，说句实话，主动敬酒个两次，都是不合适的。</p>

不过到底是几杯酒下肚，他们终于不那么拘束得好像如坐针毡了，而且陈剑仙确实是没架子，而且不是那种故作平易近人的姿态，虞阚他们只是怕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陈剑仙，他们又不是傻子，难道真如陈灵均所说，他们落魄山，只要坐在桌上，就没有境界？</p>

陈平安站起身，笑着将他们送到门口，说有机会就去青简水府喝顿大酒，下次一定喝到尽兴。</p>

暖树和小米粒收拾碗筷，青衣小童一路送到山门，再御风返回，山主老爷还在厨房那边帮忙收拾碗筷呢。</p>

陈平安笑道：“交了几个不错的朋友。”</p>

忙碌的暖树笑着抿起嘴。</p>

小米粒说好人山主你忙去，有我给暖树姐姐搭把手，呵，纤尘不染！</p>

跟着山主老爷走出宅子，青衣小童歉意道：“老爷，觉得烦，对吧？”</p>

陈平安轻声笑道：“如果这点事都觉得烦，还怎么当山主，当甩手掌柜好了么。再说了，我就算再忙，不得给你撑撑场子？”</p>

陈灵均嘿嘿笑着。</p>

陈平安站在门口，微笑道：“事事逼近，千头万绪，如兵临城下，老子必须以一敌万。”</p>

“啊？”</p>

“不可全在此功夫，却不可无此功夫。居山炼气问道，处世事上磨心，都是缺一不可的修行。”</p>

“哦。”</p>

一板栗敲得青衣小童直接双手抱头。</p>

陈平安气笑道：“把小米粒喊过来，你去厨房帮忙。”</p>

陈灵均摔着两只袖子，大摇大摆返回灶房那边。</p>

小米粒跑出来，一脸迷糊。</p>

陈平安笑道：“走，咱们一起待客，再不见面碰个头，就真说不过去了。”</p>

小米粒想了想，就要摘下那只心爱的棉布挎包，免得让人觉得幼稚，连累好人山主一起丢人现眼。</p>

不曾想陈平安蹲下身，拍了拍脖子。</p>

小米粒挠挠脸，抱住好人山主的脖子。陈平安站起身，走向那几处相邻的雅静宅子。</p>

骑在陈平安脖子上，小米粒小声说道：“到了门口，就把我放下来，好人山主再敲门。”</p>

陈平安微笑道：“于道友都不觉得有此必要。”</p>

“哇，这话说得霸气啊。”</p>

“那必须的，老江湖了。”</p>

家在落魄山的哑巴湖大水怪，双手叠放在陈好人的脑袋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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