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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还带手帕。”白竺说道。

“男子怎么就不能带手帕了?”沈醇将那处扎好道,“若是平时擦汗,总不能随意撩起衣摆来擦。”

“擦汗用的?”白竺脚趾微缩。

“这条是新的。”沈醇看着他发上滴滴答答坠落的水珠,起身从溪边将他的东西取了回来,将干净的布罩在了他的发顶道,“大夫擦擦吧,若是被子弄湿了,可要生病了。”

白竺抓紧了头顶的布,裹紧了被子慢慢的擦着头发,沈醇坐于另外一侧的床榻,看着他有些慢腾腾的动作。

他擦的倒是颇有章法,从发顶慢慢的擦,待擦到发梢时,也就干了。

只是水滴滴滴答答,不是落于他的膝上,就是落于他的脚背之上,每每落时,那白皙的脚趾都要微缩一下,本来不算矮的人蜷缩在被中,倒真有几分可爱可怜的意味。

白竺擦了一遍,将布搭在了一旁,蜷缩了进去直接躺好道“我要休息了。”

“嗯。”沈醇应了一声,熄灭了专门为他找出的油灯。

夜色渐黑,床上的人已然睡熟,沈醇起身坐在了他的床畔,捏着他还有些微湿的发尾,那满头的墨发直接变得干爽而柔软,绕在手上时如同缎子一般,隐隐夹杂着芝麻叶的香气。

沈醇松开了他的发尾,探手取出了他的手腕,手搭在了上面。

百毒不侵必有原因,有的人是因为食用了天材地宝,有的人则是因为服毒甚多,血液已经可解百毒。

而床上的人明显属于后者。

他并非生于幽谷,而是被此处的主人买进来当药人培养的,自幼服下毒药无数,因而百毒不侵,但毒药相冲,即便勉强□□,最多不过而立之年。

一切命理都是他自己同意的,清绝仙君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

“要撞到何时才肯回头呢?”沈醇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

若是破坏他的命理,只怕他未必会感激,这一次不成功,就会有下一次,不达目的,历劫之事便不会终结。

既然要做,就一次做到最好。

沈醇并不需要睡眠,他只是静坐,本以为一夜可以平安无事的过去,却不想后半夜的时候,那本来平静躺着的人蓦然蜷缩起了身体,即便已然将被子拥成了一团,犹不知足。

沈醇靠近了过去,探手摸上了他的额头,只摸到了一片的滚烫。

“冷……”白竺似乎感觉到了热源,额头在他的掌心处轻蹭着。

冷水澡,被蛇咬的伤,再加上并未擦干的头发,只是发烧还算是轻的。

但在这种时代,发烧便可轻易要了一个人的命。

沈醇挥手,本欲令他直接痊愈,却是略微思索了一下,倾身躺在了床榻之上,连人带被子一同抱入了怀中。

总要知道生病是难受的,下次才不会这么的疏忽大意。

似乎是感觉到了热源,白竺蜷缩的身体略微松缓了开来,他的呼吸平顺了半晌,又是翻转着身体想要将被子拉开。

发热之时自然是忽冷忽热的,冷劲过去了,浑身滚烫自会觉得热。

白竺拉了数下未果,翻转着身体,将头抵在了沈醇的肩膀处安静了片刻,又开始挣扎扯动了起来。

“安分一些。”沈醇将人抱的更紧了一些。

白竺被禁锢不能动,手却从被子的一侧探了出去,直接探入了沈醇的怀里,似是感觉到了凉意,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待抱紧了腰,他的呼吸再度平顺了下来。

人在怀中,偏偏不能动,这场病也不知是对谁的折磨更大一些。

沈醇抱住了人,扬手时一条冰凉的帕子落于手中,被他贴上了怀中人的额头,直到天明时分,怀中人轻轻动着身体,直接让沈醇睁开了眼睛“大夫醒了?”

白竺本还在昏昏沉沉的摸索着,闻言蓦然睁开了眼睛,在摸到属于人的体温时脸色十分的难看“下去!”

他出口时才觉得声音沙哑。

沈醇拉开他的手腕起身道“我非是占你便宜,只是你昨夜高热,不能不管。”

白竺起身,手上掉下了已经有些干的帕子,知晓自己是误解了“既是高热,降温便是。”

“你初时喊冷,我又找不到被子,只能将你连被子一起抱住,谁知大夫你从被子里直接钻进了我怀里。”沈醇说道。

“不可能!”白竺面色僵硬。

“在下冒犯。”沈醇说道,“大夫可还觉得难受?”

白竺摸了一下额头,又把了一下自己的脉,知道是昨日的事直接引起了今日的高热,若不治疗,高热要了命也有可能“尚可。”

他起身下床,微有些踉跄,沈醇下意识搀扶时,他抽出了手臂道“不必。”

沈醇退到了一边,看着他从药箱之中一一取出数个药盒,从其中分捡着药材,放到一堆时起身取过了药炉。

正思索着接水,沈醇将木桶放在了他的旁边道“水。”

白竺摸索着点燃药炉,加药时手碰到了壁,微微滚烫的感觉让他的指尖直接开始发红,可他不过微微蹙眉,便若无其事的将药材一一放了进去。

手试探着药炉的温度往里面添些柴,偶有烫伤,也不过蜷缩一下手指。

沈醇看着他的举动,倒不知该如何苛责他了。

他已经习惯了一人生活,即便受了什么伤,喊出来也无益处,唯有自己默默忍受,病了要吃药,总不能因为烫伤便不吃,遭了什么罪,受了什么苦,也只能一人扛着,不能跟任何人说。

他沈醇虽是可帮忙的人,但在他的眼中想来只是过客,因为到此时为止,他们还不知彼此的姓名。

凡间如此,清绝宫中的清绝仙君也是如此,有苦只能自己咽,只能自己扛,因为说出无益,无人可并肩同行。

三碗水煎成一碗,白竺摸索着帕子,沈醇给他递了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腕直接覆在了药罐的柄上,另外一只手给他指明了药碗的地方。

白竺端着药罐,将其中的药汁倒进了碗中,捧着递到了唇边慢慢喝下。

那药漆黑一片,药味已然闻着很苦,药汁必然更苦,他微微蹙着眉,明显不适应,可还是强拧着眉头喝了下去。

“清水。”沈醇将碗放在了他的手边。

“你不必做这些事情。”白竺放下了药碗说道。

“大夫虽然能够独立自主,可我这人天生善良,喜欢照顾人。”沈醇说道。

白竺端过了清水饮下道“那你该去照顾你的爹娘。”

“无爹无娘,在下生来一身轻。”沈醇说道。

白竺动作微顿“抱歉。”

“无妨。”沈醇将一碗莓果放在了他的面前道,“反正我对他们也无记忆,没什么伤怀之处。”

白竺摸索着,在摸到其中果子形状时道“是崖边的莓果?”

“我那日碰到了,尝了味道很甜,应该也不伤药性,刚好解解苦味。”沈醇笑道。

白竺捡起一枚放进了口中,果子虽小,却甘甜的很,他自幼喜欢,但那棵树似乎生在崖边,每每只有掉下来时他才能捡到些许,平时是摘不到的,没想到这人竟能摘来一捧。

“多谢。”白竺品尝到一半道,“你能上山崖,伤势可是痊愈了?若能离开,早日离开此处。”

“只能跳的高些,若想彻底好全,还需要一些日子。”沈醇说道,“大夫可否再留我一段时日?”

“你愿留便留。”白竺说道。

谷中无事,白竺喝了药索性躺上了床,抱着被子静静的捂汗。

他藏在被中,只有头露出来,其上满是汗水,颇有几分可怜的意味。

沈醇起身去了厨房,寻找到了一些糙米,一把野菜,除之之外再无其他。

这几日他们左不过就吃的这些,白竺眼盲,想要独自生活,能做到此种地步已是不错。

沈醇放下了野菜出去,从谷中捉到了昨晚咬伤他的那条蛇,去了毒,又挖了各色野菜,寻觅了数种香料回去。

糙米舂成细的,熬成了粥,其中放了肉沫和不少青菜,又翻炒几道小菜。

这木屋本就简陋,只可勉强遮风挡雨,那饭菜的香味自是挡不住的。

白竺本已有些迷迷糊糊,闻到味道时才蓦然觉得腹中空空,方才虽吃下了一些莓果,可是只会刺激的愈发想要吃东西。

他从床上起身,摸索着往厨房走去,正要推门时却听到了对面一声“小心。”

白竺的动作顿住,饭菜的香味几乎弥漫在他的鼻端“你做了什么?”

“一些菜,来尝尝。”沈醇小心绕过了他,将饭菜放在了桌上,来回三趟,最后推着白竺的腰背到桌前,将筷子递给了他道,“刚好你这几日生病,这种事就由我代劳吧。”

白竺摸着桌上的碗,小心尝了一口,不同于以往的清粥,粥中有些许肉丝,却不腻,反而因为其中清香的菜叶而让人胃口大开。

他尝其他菜时先是触碰碗沿,这才夹过来品尝,桌上的菜不同于他以往烧的,不是过咸的味道,反而相当清淡,可就是让人觉得鲜美。

白竺胃口大开,频频伸筷,直到腹中有了饱感才停了下来“你厨艺不错。”

“总是自己在外,难免多学一些让自己好过一些。”沈醇笑着起身道,“我去洗一下,你不急着睡觉,先歇一会儿,免得积食。”

“好。”白竺说道。

沈醇将那些东西收拾干净回去的时候,白竺正坐在桌边翻着那厚厚的竹简,手指从其上一一划过,似乎因为熟悉了笔画而阅读的格外的快。

沈醇静坐他的旁边,取过了书刻着那些竹简,将那些一一串好,二人虽不说话,气氛却比之前要融洽太多。

“你说你无爹娘,是做何事的?”白竺毕竟生着病,即便翻阅竹简也翻阅不了多久便困倦了。

他难得率先开口,沈醇拂去了竹签上的木屑道“做杀手。”

他未入轮回盘,却可以给自己编造一个身份,若直接说是天上的神仙,可能会被对方当成傻子。

白竺握着竹简的手一紧“杀的都是何人?”

“从前遵命行事,如今随心所欲。”沈醇笑道,“杀该杀之人。”

医者救人,杀手杀人,他们同样是背道而驰的。

“何为该杀之人?”白竺问道。

“朝廷管不了的贪官污吏,江湖人杀不了窃贼,我若想管就去杀。”沈醇笑道。

白竺问道“从前遵何人之命,可是因为他给你下了蛊?”

“是,不过他被我宰了。”沈醇笑道,“金蚕蛊虽让我活不过不惑之年,不过能得自由,也算是回本了。”沈醇说道。

“我可为你解金蚕蛊。”白竺说道。

他自幼生在谷中,不知谷外之事,可作恶之人该杀乃是天理寻常。

他们看似背道而驰,实则不过是换了种方式在做同样的事情。

医是救人,杀也是救人。

“母蛊已死,这蛊不好解。”沈醇说道。

“我有办法,手伸过来。”白竺取过了一个碗,打开了药包取出了银针,先是刺破了自己的手指,放了数滴血在碗中,然后握住了沈醇的手,以刀在其手腕上划过,然后将其置于碗边。

不过片刻,沈醇体内有一物涌动,白竺握住了他的手腕道“别动。”

沈醇看着手腕处鼓起的包,任凭其攀爬着,然后一条金色的如同蚕一般的虫子落入了碗中。

他这副身体是幻化而成,血虽不是真的,但这只蛊却是真的。

蛊虫入了碗中,直接被白竺用手捏住放进了药钵之中,三下五除二的捣碎了。

他又在其中倒入数味药材,倒成粉末后捏成了药丸吞服了下去。

“大夫这是做什么?”沈醇问道。

“金蚕蛊用的不对,可断人寿数,若是用的对,可延年益寿。”白竺说道,“你这个东西于我适用。”

“适用便好。”沈醇默默的包扎住手腕处的伤口,这种时候可不能指望对方还想的起这个来。

“你伤口似乎还未包扎。”白竺摸索着取过了布条,握住沈醇手腕时却发现了那里的布,“你已包扎了?”

“等到大夫想起时,只怕在下已经失血过多而亡了。”沈醇说道。

“抱歉。”白竺说道。

“不怪你,你看不见,许多事情记不得也无妨。”沈醇笑道,“我自己康健的很,需要的事情不需大夫上心,那金蚕蛊可延寿多久?”

“十年。”白竺说道。

“哦,大夫延寿十年,岂不是至少活到耄耋之年了。”沈醇说道。

“不过而立。”白竺说道。

“原来是同命人。”沈醇喟叹了一声。

“你体内虽曾经种入了金蚕蛊,日后若好好调理,到知天命也未可知。”白竺说道。

“活那么久也无意思,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沈醇笑道,“若是有一日杀人不成反被杀,曝尸荒野,反而算是脱离苦海了。”

“你无处可去么?”白竺问出这句话时心中有些微澜。

他也是一人,不知从何处来,在这幽谷之中,活一日也是活,活十年也是活,待有一日死了,只怕连坟茔都无人立,跟这人何其相似。

“倒也不算无处可去,四海为家,天为被地为席。”沈醇笑道,“若无银钱,就去找个为富不仁的劫富济贫,若无食物,树上的果子,打一二兔子都可果腹。”

他说的潇洒至极,令人竟心生向往,可其中也藏着孤寂,白竺开口道“你若有一日无处可去,可来幽谷。”

“以何理由?”沈醇问道。

“拜访友人。”白竺面向他的方向道。

他觉得这人是可以为友的。

“原来大夫以我为友。”沈醇笑道,“那现在可否告知在下姓名了?”

“无名。”白竺说道,“我生来无名,无名便是我的名。”

“沈醇。”沈醇笑道,“三水的沈,醇香的醇。”

“好名字。”白竺说道。

“我的尚可,倒是你这名字听起来让别人觉得可怜,”沈醇笑道,“不如我赠你一名?”

“好。”白竺应道。

他虽孤身一人,却不需他人觉得可怜。

“你穿一身素色,就姓白,闲吟竺仙偈,清绝过于玉,就叫白竺你觉得如何?”沈醇说道。

旁人占了他的位置,清绝仙君又何曾稀罕那个位置。

“极好。”白竺吟着那两句诗,觉得极好,“多谢沈兄。”

“不客气。”沈醇笑道,“白兄,我近日便无处可去,可否能在你这里住上许久?”

“你不是说要四海为家?”白竺问道。

“那不过是自我劝解的话,若不如此说,岂不是可怜至极。”沈醇拉了拉他的衣袖道,“白兄,你若不留我,下次我可能真要曝尸荒野了。”

“你若曝尸荒野,我每年清明会为你上一柱香的。”白竺说道。

“白兄果然是有情有义之人。”沈醇笑着拱手道,“请受在下一拜。”

“别。”白竺扶住了他的手道,“我方才与你说笑的。”

“我也是与你说笑的。”沈醇笑道。

白竺微怔,肩膀微松,唇角露出了些许笑容来“你我也算是兴趣相投。”

有这人在,这谷中的日子应该不会再如以往一般乏味。

谷中十八载,他竟有一位友人了。

“兴趣相投……”沈醇有些意味深长道,“的确是兴趣相投。”

521今天又学会了一个成语的用法,那个成语叫做——引狼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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