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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云泽是一直睡到了天色大亮,木灵儿也一直守到了天色大亮。

可起床之后,云泽的脸色依然不是很好,跟先前的寒茶血桃并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有些本该遗忘的,被尘封的,可如今却又想了起来。木灵儿对此一无所知,却也不曾多问,只让云泽继续休息。便直到第二天,云泽才终于恢复过来,虽说仍是有些情绪寡淡,却其眉宇神色间也已经瞧不出前一日的阴郁难看,方才让木灵儿终于松了口气,便依着陶老爷子先前的吩咐,指点云泽该如何静心入定,沉淀修为,而同时也不曾放过练拳站桩之事,就让云泽在山上的生活逐渐充实了许多,不似先前般,除却练拳之外便只能写字作画,再无其他。

而有关境界突破之事,云泽也很快就颇为平静地接受下来,可那般似如波澜不惊又似心不在焉的状态,却让原本打算热烈庆贺一番的木灵儿觉得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着实有些难受。

一晃三日,八月十六,云泽一十八岁成人礼就办在宁心院里,却到头来也就极为有限的几人到场庆贺,便算上云泽自己,加起来也没能超过两手十指之数。

而成人礼中,除却云温章与雪姬提前赠予的符箓和云鸿仁的一对伴生太岁之外,孟支离是拿了一柄新锻的长刀作为礼物。那长刀被放在一只黑金刀匣之中,长有七尺,与云鸿仁手中玄剑相仿,却刀刃狭窄笔直,只在顶端弯起一点弧度,刀身印有云纹,长近四尺,寒光映月,入手则有刀吟嘹亮,震啸如风。虽说只是一件略强于寻常利器的灵兵,却在不过一品境界的云泽而言,就足以作傍身之用。

毕竟云泽还要下山入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孟支离心下自是了然,便无论如何都不敢拿出珍贵法宝赠予云泽。

却真个说来,云泽从未学过刀法,更未用过刀剑,尤其此刀形式古怪,总长七尺,柄去其三,在云泽而言,就断然没可能用得习惯。却孟支离偏偏锻了这样一把长刀相赠,如其这般行事究竟为何,就无人能知。

而木灵儿的礼物则是一枝灵株宝药,能够蕴养肉身,被云泽当场服下,不消多时,便周身百万毛孔都在喷薄虹光瑞气,三百六十五座气穴也被激活,吞吐灵光,更是引动体内残存的寒茶血桃药力,化成精气血气,相助云泽在短短片刻就从九品武夫,顺理成章也似地一跃踏入一品。只是尽管如此,可云泽如今的一品武夫仍是存有虚假,毕竟武夫一道最讲一步一个脚印,须得熬炼身躯,以使皮肉筋血骨髓淬炼到无暇无垢,才能将汩汩血气通达四肢百骸,踏入上三品。而如今云泽精气血气之旺盛虽说已是臻至一品,却也不过虚有其表,而真实境界也不过将将破了一级,才入八品。

陶老爷子细心说教,不许云泽未能稳固如今境界便贸然突破,开辟气府。待得云泽答应,陶老爷子方才点头,神色郑重取出一枚形似竹片的黑石在手中缓慢摩挲。

“这片黑石,便是我在经塔中为你寻来之物,虽说其中记载经文就只开篇首句,却也足够助你鱼跃龙门,开辟气府,乃甚于直达命桥。而经文后续之事,一方面还得仰仗你自己,而另一方面,我也会帮你继续寻找。却你需得切记,万不可将之示人,只待日后开辟气府,就定要将之沉入其中最深处,若无必要,不得取出。须知,其中经文,是与人皇有关。”

一言暂罢,院中落针可闻。

云鸿仁与孟支离从未听闻此事,尽都瞪起双眼,不敢置信望向那片黑石。

却经文虽好,也只开篇首句罢了。

两人回过神来,暗自摇头叹一声可惜,眼瞧着云泽郑重其事将黑石收入怀中,也从未有过贪婪之意。

云鸿仁早已将宝压在云泽身上,如今见他得了这样一篇并不完整的经文,虽说来头甚大,却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而孟支离又如何能够做到这般——或许就只是因为她与云泽关系极好罢了,尤其那人皇古经就只开篇首句,自然不必过分贪婪。

云鸿仁暗自思量,斜着眼睛偷偷瞧她一眼,却也没能看出什么,便只得当作是自己疑心过重,就此作罢。

而云泽的成人礼,也便跟着草草结束。

深夜。

云温章正在院中泡茶,旁侧竹林随风而动,发出飒飒声响。也似是早就猜到有人要来,云温章便早早准备了两副茶具洗净,而滚烫茶水也才将将斟满,云鸿仁就已经穿过院门,在对面落座,不顾茶水滚烫,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如牛饮水。”

云温章无奈摇头,提壶便要再满一杯。

可云鸿仁却是将手中杯盏倒扣下来,盯着云温章眉心一点竖纹,眉关紧锁。

“你做了什么?”

闻言,云温章摇头一笑,将茶壶放下,伸手摸了摸眉心竖纹。

儒道正气莲花,花开五瓣,本是儒道修行所求,只盼有朝一日能够一口正气莲花开,紫气东来漫星海。却这些寻常,都与云温章所走道路相悖,而那正气莲花,也并非是云温章此生所求,反而花开五瓣便意味着踏入此道之后,就只能违背君子道义五次,是不同于寻常儒道修士,稍有逾矩,便胸中一口浩然正气就会彻底溃散,心境蒙尘,修为境界更会跌落谷底。如此这般,是切切实实给自己留了一些后路,以免朝生暮死,正气不存。对此,云鸿仁自然知晓,而更加深知的便是他的这位老爹自来刻板守旧,虽说比不得云老爷子那般,却又没差多少,而其无论言行举止,也向来都是以君子道义为先,便那所谓的后路,云温章是从未真正用到过。

可自从鬼山之行落罢,云鸿仁便一直呆在自己院中养伤,唯一一次出门,也是因青槐与他说了云泽服下最后一只血桃之事。却不想今日得见,云温章眉心处,竟是已经多了这样一条血红莲花纹。

“还是,你说了什么?”

云鸿仁见云温章不答,便又追问一句。

可他这位儒生老爹却只是浅笑摇头,将他面前倒扣的茶杯重新翻起,再满一杯。

“喝完就回去休息吧,明日也别再赖着不肯起床了,早些洗漱完毕,也好去教泽儿该如何用刀,方便他下山之后能够自保。刀剑毕竟不分家,更何况离儿给他的那柄刀,与你手中玄玉剑形式相仿,很多路数,可以互通。”

闻言,云鸿仁抿了抿嘴角,颇有些不满。

可云温章话已至此,云鸿仁也就知道再怎么问下去,都断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心里有些烦闷,便到末了,也只是冲着云温章瞪了一下眼睛,留下那盏未曾动过的滚烫茶水,径直气呼呼起身离去。

云温章倒也并未责怪,反而兴致更佳,饮茶闻竹笙,望明月。

山上月光正好,只叹依旧斑驳。

一晃十日匆匆。

临到云泽下山时,木灵儿小姑娘眼眶红红,一路从山上送到山下,而至定要分别时,也仍是依依不舍,恨不能将自己变成那只趴在云泽肩膀上的小狐狸,跟着一道离开。但有些事,并非一心所想就能如愿。便尽管木灵儿心里有诸多不舍,可到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多年来始终凭借一只小船穿梭在这片海域中的老人将云泽带走,愈行愈远,直至不见。

海上从来都是风平浪静,一望无涯,而无论已经走过多少次,云泽也从未见过这片海域出现任何波澜,颇为奇怪,一如船家来往海上,却是用竹竿撑船。

碧空如洗,海天无涯,海面如镜,倒映天云,便连丝毫微风都不曾有过,只唯独小船带起片片涟漪,也只有竹竿撑船如水时会带起些许声响,而除此之外的,便再无其他,静得可怕。

云泽觉得有些压抑,却也不曾与摆船的老人说话,自顾自向着四周看了一会儿,随后便重新静下心来,依着木灵儿先前教给他的方法盘膝而坐,入定修行,继续沉淀稳固如今的境界。

而在许多年前,云泽也曾尝试过与这位船家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却每次得到的,都不过是一阵沉默。老人肤色黝黑,身材高大,一身腱子肉颇为壮硕,只是头上戴着宽大斗笠,瞧不见面容长相,唯独露出一把白胡子,让人能够知道这位向来都是惜字如金的船家已然年岁不小。

舟船轻摆,水声依稀,船头一盏长明灯,亮了无数年。

小狐狸张大嘴巴打个哈欠,趴在船尾眯着眼睛,百无聊赖。

而不消多久,船里便响起噗通一声。小狐狸应声回头看去,见到是云泽已经睡了过去,方才起身伸个懒腰,来到船头,望向前路,不知作何思量。

“你不睡会儿?要到岸边,还得许久。”

船家老人忽然开口,声音沉闷,他将竹竿提起,再入水时,便又带起些许水声。

小狐狸在船头趴下,依然睁着眼睛,望向前方。

却不知何时,这周遭,已经漫上了浓雾。

“不用看了,这条路,你看不透的,只能我带你走。”

船家老人笑了一声。

“在这方面,你倒不如泽哥儿。他曾与我说过很多话,我不理他,他便不再强求。我也知道他的心里有着许多疑惑,可他却从来不说,也不问,能猜到多少就是多少,猜不到的,想不通的,便放一放,等到过了这片海,上了山,或是回去阳间,也就全都忘了。”

小狐狸不答,只是死死盯着前方云雾。

船家老人依旧在撑船,任凭小狐狸去看,自顾自地说着。

“阳间,其实挺好,也不好。之前有过两次,我送他去上山时,他在路上与我说起了许多阳间事,有自己的,也有看到的,大抵就是人皇刚死的那两年,凡人俗世将将开始融入真正的人间,也正是那些凡人最为慌乱的时候。只可惜,他与我说过的那些并不适合用作闲聊谈资,否则,我便定要与你说上一说,毕竟此番过后,你就一直跟着泽哥儿了,有些事,也该知道一些。”

说着,船家老人略微抬头,可他整张脸却依然裹在斗笠阴影的下面,看不见神情,过许久才叹了口气。

“世间生灵,本就是阴阳和合之道,本就该面阳而背阴,面阴而背阳,弃繁从简,如是所言。却两极四象道,阳未必恒为阳,阴未必恒为阴,阳生少阴,阴生少阳,而列八卦,定乾坤,便繁复至极,一如善恶之由表,正邪之象分。凡生者,凡死者,尽如斯”

“度朔山,鬼门关,十人去,九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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