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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秋阳眉关轻蹙,手指在书简上空白处刻字的动作稍稍一顿,抬头将目光望向楼梯口的方向。
脚步声响起。
顾绯衣迈上最后一级阶梯,脸色苍白,气喘不止,满身泥泞污秽树枝草叶,散乱的长发湿漉漉贴在脸上背上,嘴角仍旧带着一缕血迹,端的狼狈之际。却在她手中那柄十字重槊上,同样带着格外新鲜的一缕血迹,将本就暗红如血的锋刃染得更加摄人。
登上刑罚堂三层之后,顾绯衣一双凤眸吞吐煞光,立刻看向了坐在案几后面的席秋阳。却格外出乎意料的,顾绯衣在见到席秋阳后,反而冷静下来,只眼眸中寒光游弋不定,死死盯紧了这位三长老。
而紧跟其后的,则是云泽先前见过的几位守门弟子,大多带有一些轻伤,并不碍事。
“三长老,弟子几人无能阻拦师妹,还请责罚!”
眼见已经无力回天,这几位守门弟子满脸愧疚,率先一步来到案几前单膝跪地,拱手认罚。
席秋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书简放下,目光也在重新落在那两部书简上,对于顾绯衣此间所作所为也似早便有所预料,始终未曾露出任何意外之色。
“无妨,她毕竟也是开阳麟女,修有《武曲星经》与《九龙图》,便是被本长老封禁了修为,其肉身之强,也绝非你等能够抗衡,就不必自责。今日时辰已晚,你们各自去一趟灵宝阁领取一些外伤药散,便直接回去休息吧。”
“这是,弟子遵命。”
几位守门弟子面面相觑片刻,只得应下,乖乖离去。
云泽瞧了眼仍旧站在楼梯口附近的顾绯衣,又看了看端坐在案几后方专心在书简经文上的席秋阳,有些不知应当如何自处,便只得将那本已经看了小半的《森罗道解》收起,起身站在一旁,给顾绯衣让出位置。
却紧跟着,他肚子里就颇有些不合时宜地咕噜咕噜叫了一声。
“看书能看得进去是个好习惯,但任何事都过犹不及,更何况气府境修士也无能辟谷。你已经一整天水米未尽,还是早些去吃点儿东西吧。”
席秋阳抬头看了云泽一眼,颇为罕见地眼神柔和了一些。
“这里的书,本长老可以破例允许你带回弟子房,但切莫丢失损坏,否则本长老定不饶你,你可明晓?”
闻言,云泽先是一愣,旋即心下一喜,连声道谢。
“多谢长老!”
“无妨。你也去吧。”
席秋阳轻轻摇头,方才将目光转向正冷眼看来的顾绯衣。
而见状之后,原本就要转身离开的云泽脚下一顿,脸上原本的喜色也都消失不见,转而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转头看了一眼顾绯衣,有些担心这个自来胆大妄为不计后果的母老虎会因一时之气再度冲撞席秋阳,惹来一些不必要的后果惩罚。可云泽也深知顾绯衣性情如何,更深切知晓她眼下正在气头上,任凭谁人来劝都不能有用,也便只得打消了对席秋阳多说两句为顾绯衣开拓罪名的想法。
摇一摇头,深深一叹过后,云泽便与顾绯衣擦肩而过,沿着已经破烂不堪的楼梯缓步离开。
而自始至终,顾绯衣都对云泽视而不见,她眉眼间一派咄咄逼人的英武煞气,尽都直指席秋阳。
“可否知错?”
席秋阳问了一句。
顾绯衣冷眼相向,未曾回答。
过了许久之后,席秋阳又问一遍
“可否知错?”
“不知!”
顾绯衣眯起凤眸,将手中重槊一顿,便只听咔嚓一声,就将地板砸了个窟窿出来。
见状,席秋阳神色不动,却是从案几后站起身来,将双手负于身后,缓步来到顾绯衣的身前,凝眸盯着眼前这个身高近乎与他相仿的开阳麟女。而后者一身傲气煞气,眼神也始终倔强森冷,不曾有过分毫退缩之意。
“不敬师长,是错。藐视师长威严,是错。对师长心生杀意,更是大错。”
席秋阳语气平缓,却又隐含着些许威压。
“师说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你可知晓?”
“知晓如何,不知又如何?!”
“开阳圣地,将你娇惯坏了啊。”
席秋阳盯着不肯退后半步的顾绯衣看了许久,忽的一叹,转身回到案几后方。
昏暗烛火轻轻曳动跳跃。
刑罚堂三层,落针可闻。
“闻道有先后,本长老比你先。术业有专攻,本长老,亦比你更专。出身开阳圣地本是无错,能够披荆斩棘击败众多同门子弟成为开阳麟女,更证明了你天赋非凡。年轻人有傲气是好事,却也正如本长老先前与云泽说的那般,过犹不及。”
这位白发青年人般的学院三长老一边动手收拾那些书简一边开口,哗啦啦的声响夹杂在他的话音之间。
“未曾虚心问道,反而傲骨向先。本长老不知开阳圣主如何教导于你,却也知,那开阳子弟千千万,无人及你,会有此般,实属自然。但如今你既已加入本院,便是本长老门下子弟,与他人无异,本长老亦会一视同仁,传道、授业、解惑,无有私藏,却你也得懂得自视不足,懂得尊师重道。若你在修行一道已经圆满,再无任何不足,也就无需来此,无需贪图补天阁,更不必忍气吞声绕山两百次。若你当真再无不足之处,便是一槊之下,让本长老人头落地,本长老亦无怨言。却你虽有凤毛麟角之资,可仍非本长老一合之敌,便是有所不足之处,须得虚心问道,切莫自视甚高。须知,也先不道,志满气骄,将有长驱深入之势,不可不预之防。”
“志满气骄?”
顾绯衣闻言,忽的冷笑一声,上前两步,将手中重槊指向席秋阳,杀机凛然。
“同辈之中,我从未敢称无敌,又哪来的志满气骄?反倒是你,仗着修行时日已久,欺我修为境界不足。为人师者?就你?”
“若你有本事,尽管来杀本长老。”
席秋阳将案几上的书简全部收拾整齐,重新起身,随手便解开顾绯衣身上禁制,留下这句话后便与她擦肩而过。
若你有本事,尽管来杀本长老
顾绯衣将握住重槊的手掌五指猛然收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一身血火陡然便高涨起来,杀机汹涌,卷起狂乱气流在这片不大的空间中来回震荡,隐有龙吟之声激烈澎湃。她手持十字重槊,陡然旋身,一跃而起,一瞬间三龙尽开,演化出狂龙异象缠绕周身,盘旋重槊,向着席秋阳背后猛然杀去。
可席秋阳却头也不回,只抬起一只手,五指展开,轻轻向下一压,一股浩荡威力便陡然与顾绯衣撞在一起。
凭空一声可怖爆响,狂龙异象被彻底搅碎,十字重槊脱手飞出,砸穿了地板,陷入其中,而顾绯衣身形也被撞得倒飞出去,颇为狼狈撞在房间墙壁上,沉闷声响令人胆颤心惊,却那墙壁上也有灵纹一闪而逝,方才没能直接破开墙壁,飞出刑罚堂外。
顾绯衣身形滑落,半跪在地,张口便喷出大蓬鲜血,内腑伤势牵动经络筋肉,让她满脸惨白,手脚都在止不住地颤抖,便连呼吸都带上了浓重的颤音。可即便如此,顾绯衣也仍是睚眦欲裂,死死盯紧了那位白发青年人的背影,却可怜她已经累到伤到动弹不能。
“想杀我,不必急于一时。”
席秋阳停住脚步,斜过头来瞥她一眼,漠然开口,却也似只是瞧着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一般,眼神中更未曾出现过分毫波澜。
“而本长老亦是相信,到你能杀我的那日,不会太远。”
言罢,席秋阳便将右手重新收回袖口之中,负于身后,缓步离开。
顾绯衣将一口银牙都要咬碎,面目端的狰狞,眼睁睁看着那个被她深通恶绝的人如此轻易离开,却又不能阻拦,心头怒火之盛,几欲焚天。
“席!秋!阳!”
一口逆血冲上,顾绯衣再度张口喷出大片血光,跟着就噗通一声,彻底栽倒在地,腿脚手臂肌肉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痉挛,已然是达到了极限。
刑罚堂三层,重新变作一片死寂。
只唯独一盏烛火,还在悄然摇曳着昏暗光芒。
直到,脚步声再次响起。
而在顾绯衣彻底昏迷之前,也只隐约瞧见了一本相当厚实的旧书从眼前一晃而过,跟着便就身体一轻,被人抱了起来,纵是想要反抗也不能。
《森罗道解》。
奇耻大辱!
“被封禁了修为还要提着重槊绕山两百次,哪怕你肉身再强,也终归有限,该是已经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又何必再要”
“闭,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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