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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落一角栽有翠竹一百零八根,竹节粗长,上布云纹,翠光点点,流萤异彩,更隐约间可以嗅得些许清淡异香,能够令人头脑清明,精神焕发。在过往时候云泽不懂,可如今日常翻阅《白泽图》,云泽也就终于知晓,这些翠竹真名乃是云修竹,属于珍稀灵株的一种,不仅散发异香对于修养心性心境有着极大裨益,并且竹叶泡茶,效用更足,乃是不可多得的奇物之一,十分罕见。
而当云泽终于带着木灵儿找来时,云温章也已经沏好了一壶冬雪竹叶茶,热气腾腾,异香扑鼻,只是在此之外,云温章还另外泡了一壶茶水,茶汤虽然并不浑浊,但却色泽灰暗,并且虽然肉眼可见有热气腾腾,但茶壶茶碗之上却有黑霜附着,更在石桌上蔓延出了半尺方圆,寒森森、阴涔涔的黑霜。
云泽面露惊异之色,落座之后,云温章便就推了一碗竹叶茶在其面前,又让因为云温章院子里并无丫鬟侍女,就理应在旁伺候倒茶的木灵儿也一并坐下,并将那碗有着黑霜附着的茶水,也推到了小姑娘面前。
云温章唇角笑意温润如玉,瞧见小姑娘一副紧张拘谨的模样之后,笑意便就更浓了一些。
“在我这里,不必太过拘束。更何况在之后几日,还需要你以自身来之不易的心头血继续浇灌宝药太岁,实在是付出极多。这壶鬼山头颅上的黑石茶,就算是给你的补偿,于你自身损伤有着极大裨益,尽管接下就是。”
言罢,云温章便就自己沏了一碗竹叶茶,用茶盖撇去浮沫喝了一口。
木灵儿闻言之后,小心翼翼扭头看向云泽,以眼神询问,但却明显已经有所意动。直到云泽轻轻点头之后,小姑娘便就立刻喜气洋洋端起了茶碗,只是因为泡茶黑石乃是来自鬼山头颅,就不敢太过莽撞,只能小口小口浅尝慢饮,每一口入腹过后,都需要花费一些时间,用以化开其中极为浓郁的恶气鬼气。只不消多时,小姑娘就已经脸蛋红红,如同醉酒一般,就连眼神都开始变得水汽氤氲,有些迷离。
云温章搁下茶碗,见到云泽不太放心瞧着木灵儿的状态,便开口笑道
“不必担心,木灵儿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茶水于其大有裨益,方才会血气翻涌,如同醉酒一般。一碗茶水饮过之后,接下来的半日时间,就让她回去房间好好休息,傍晚时即可恢复清醒。届时,再让其逼出一滴心头血,用以浇灌你院子里的那件宝药太岁,之后即可无恙。”
云泽恍然,轻轻点头,只是略作迟疑之后,便将目光挪向了那壶尚且留有许多的黑石茶,随后看向云温章,正欲开口,后者已经抬手示意。
“两日一次即可,过犹不及。”
“多谢大伯。”
云泽只得如此。
鬼山之凶险,云泽在上次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有过些许体会,甚至也曾亲自感受过鬼山头颅所在之处的可怕,是哪怕相距了极其遥远的距离,也险些因为目光注视,就导致自己身死魂消。尽管迄今为止,云泽也依然不知当时究竟如何逃过一劫,但当时场景却也历历在目,至今犹有余悸。
也便是说,哪怕云温章实力非凡,鬼山头颅一行,也断然不会十分轻松。
只是云温章对此却并不在意,示意云泽喝茶之后,重新添满,而在茶壶重新落下之时,则有一道十分细微的涟漪缓缓扩散出去,形成一股无形气机,将此间方圆丈许之内,完全笼罩。
云温章方才收敛笑意,神情严肃看向云泽开口道
“今日找你前来所为之事,事关重大,你且听过便罢,需要记在心里,却万不可与人多说,更不可抛之脑后。”
闻言如此,云泽原本还算放松的心神,当即一紧。
但云温章却并不曾在意过这些,而是直接单刀直入开口道
“昨夜之时,雪姬曾与你示意,对于已经知晓之事不可多言,要你继续隐瞒下来,目的确实是为保你平安,以免会被过早搅进这个注定会死很多人的漩涡当中。但雪姬如此做法,其实大可不必,而云府上下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也几乎都在老爷子的眼皮底下。也便是说,你已经知晓了府上一些东西的这件事,老爷子其实同样看在眼里,只是拿捏不准你究竟知晓多少罢了。更何况自始至终,你也都在这个漩涡当中,只是处于最外围而已,而我等之所以不曾与你言明,也是因为在此之前,你的修为境界与自身实力,尚且对于其他人构不成什么威胁,大抵等同于可有可无,便哪怕留你一命,也是无妨紧要,就大可不必再掺和其中。”
云温章忽然深深一叹。
“若你始终只是九品武夫也就罢了,正如我掀起那所言,可有可无,哪怕留你一命,也无妨紧要。可你如今却在短短半年之内,就已经突破至如此境界,就已经对于其他人造成了相当程度的威胁,并且再也无法脱身其中。之所以会有这种情况出现,当然是跟陶前辈与木灵儿有关,但他们的本意也大概都是为你安危考虑,毕竟人心叵测,再加上府内等同于养蛊一般的庞大漩涡,就哪怕你境界低微,可有可无,也依然有着极大可能会随时出现性命之忧。也正因此,陶前辈与木灵儿,包括仁儿在内,才会以那一十八只宝药血桃、作为成人礼的灵株宝药,以及那件宝药太岁相助于你,就是为了能够让你在凶险来临之际,尚且留有一争之力。”
云温章一口气说了很多,但听到最后,云泽也依然不太明白究竟怎么回事,而那所谓的,如同养蛊一般的漩涡又究竟有着何种深意。
只是不等云泽问出,旁边就忽然传来噗通一声。
原来是木灵儿一碗茶水已经喝得干干净净,再也扛不住“药力”浓重,直接酣睡过去。
云温章视而不见,知晓云泽依然不懂,便在略作沉吟理清了思路之后,方才终于开口说道
“这所谓如同养蛊一般的庞大漩涡,因为牵扯极广的缘故,就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而接下来要说的这些,我也会尽可能说的清晰明白一些,以便让你更好理解,只是因为我所知道的东西其实也并非十分全面,如果你在听过之后,依然留有些许困惑,我也只能对此表示无能为力。”
云温章话音一顿,见到云泽作出一副仔细聆听的模样之后,方才继续说下去。
“天道底蕴受损一事,想来你也已经深刻知晓,简而言之,就是在未来谁也说不清楚具体时候的某天,这个世界的天道,就会因为底蕴的逐渐流失彻底崩塌。古言有云,万物因道而生。这里的道,指的便是天道,一旦天道崩塌,也就必然导致万物毁灭,生灵涂炭的下场。而其中更加具体牵扯到的是是非非,我不想多说,也不会多做评判,你就只需知晓天道虽然将会崩塌,但却依然为天下之人留有一线生机即可。只是这所谓的一线生机具体指的是什么,举世之间,也无人知晓,而唯一能够作为依据进行推断的,也就只有天关一事。但这所谓的天关究竟是什么,其中又究竟有着怎样的危机,同样无人知晓,但治世人皇也强闯不过的天关,哪怕无人见过其中景象,也足够证明其中必然凶险重重,方才导致人皇妖帝一同陨落,饮恨其中。”
“一线生机尚未明确,但就目前而言,确实只此一线,而若想要在天道崩塌之际幸存下来,也只有两种方式可行。其一,便是闯过天关,将那所谓的一线生机争取到自己身上,一旦闯过天光,逃出这个天道即将崩塌的世界,自然也就可以幸存下来,不必因为天道崩塌牵连自身。其二,则为一脉共存,乃是人皇临死之际匆促留下的一块石碑所言。而这所谓的一脉共存,说起来格外简单,但却十分复杂,包含有血脉至亲、同门之谊、夫妻之实、主仆之约,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各种关系。简而言之,即为一旦在这一脉共存的复杂关系之中,有人能够争取到那一线生机,就同样可以得到天光牵引,脱离人间。倘若你要有心知晓得更加清楚,可以自行去往奇山昆仑天关之下,人皇所留石碑,便就立在其中。”
详细解释了这些之后,云温章话音稍顿,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水,也是留下时间以便云泽能够记得更加清楚一些。
便直至云泽轻轻点头,便是明了之后,云温章方才重新放下茶碗,继续开口道
“先前所言,这所谓如同养蛊一般的庞大漩涡之所以牵扯极多,方才那些,才只是最为表面的东西。再往下,便是这座度朔山。”
“度朔山,鬼门关,十人去,九不还。这句话,我并不知晓你是否曾经听说过,但其中所讲度朔山,其实就是后山,存在于人间东海之中,乃是一处人人闻之色变的险地恶土。但其之所以又被称作鬼门关,则是因为此间你我所在这座位于一方古界中的度朔山,在东北方向有着一座鬼门,可以直通鬼狱。而那所谓的鬼狱,其实就是阴间的一座大牢。换言之,即为鬼门可以直通阴间。”
闻言之后,云泽动了动嘴角,欲言又止。
先前还在化龙湖时,云泽就曾有过疑问,诸如阴间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以及那些生存在阴间的鬼怪,是否自以为自己是人,而将阳间当作阴间,将活人当作鬼怪等等等等。但在眼下,云泽还是暂且忍了下来,未曾开口多问。
虽然对于云泽心中疑惑并不知晓,但云温章也同样看出了云泽的欲言又止,便轻轻摇头面露无奈之色,额外说了一些
“有关阴间的事,举世之间,知晓者寥寥无几,而唯一可能比较清楚的,也就只有当世那位绝世大妖白先生。倘若自此之后,在你心中依然留有对于阴间的疑问,又有幸可以遇到那位白先生,或可开口问一问,只是白先生是否又会为你解答,就尚未可言。”
言罢,云温章便暂且将这些弃之不管,继续回到先前的话题。
“天下之间,共有鬼门三座,此为其中之一。而另外两座,一座位于北海边缘幽都山,另一座位于奇山昆仑北,弱水间,皆为阴阳两界坚固壁垒上存在的缝隙,也便可以通过鬼门,来往于阴阳之间。但阴鬼归属阴间,活人归属阳间,本是大道不容悖逆的规则之一,却又鬼门存在,就往往会被打破。而也正是因此,这天下之间三座鬼门,才会各有守门之人。幽都山鬼门,乃是天道所授,大妖土伯负责镇守。弱水鬼门,同为天道所授,大妖青冥鱼负责镇守。而此间度朔山鬼门,亦为天道所授,大圣云凡,负责镇守。”
云泽瞳孔扩张,神情凝滞。
尽管早就已经有所预料,却也不曾想过,真名云凡的云老爷子,竟然也是一位人族大圣。
对于此事一无所知的云泽,如今还是第一次听闻,而早就知晓必定如此的云温章,也并未急于继续说下去,给足了云泽回神的时间。便直至许久过后,见到云泽终于胸膛隆起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强行镇定了下来,云温章方才不急不缓继续说道
“老爷子负责镇守鬼门,自然需要足不出户,甚至不可离山片刻,方才会将云府建于此间。其中有些事,我也知之不明,便就不再与你多说,只讲两件事。第一件事,便为云府上下这除却云家人之外的所有仆从下人,甚至还要包括陶前辈在内,实则皆为老爷子自从镇守鬼门以来,由自阴间强闯而来的阴鬼,只因老爷子不愿尽数打杀,便在其中挑选了一部分,收入麾下,方才有了云府如今的景象。”
“第二件事,则是方才所言的养蛊。而这所谓的养蛊,其实也是老爷子基于天道底蕴受损,将要崩塌,只留一线生机一事,方才会有如此决定,皆因一线生机实在太过渺茫,而若当真只求一脉共存,就未必可行,还是需要亲自争夺才有更大的机会。也正因此,老爷子才会起了养蛊的心思,大抵等同于兵在精而不在多的道理,要你等小辈自相残杀,最终只留下为主最强的一人,以便能在一线生机出现之时,有着更大的机会可以争夺到自己身上。为此,老爷子还曾立下了一条名为押宝的规矩,将云府上下这包括陶前辈在内的许多鬼仆作为最终嘉奖,并且在出现最终结果之前,也任由它们之中的绝大多数,可以在你等之中随意选择任何一人,以鬼仆认主、主死仆亡的方式进行押宝,从而成为近似于护道人的存在,以便能够从旁相助自家主人,使其可以活到最后,成为云府之中唯一幸存的蛊王,随后下山去与天下人争夺那所谓的一线生机。”
言至此间,云温章忍不住深深一叹。
“尽管此法过于残忍,但老爷子毕竟已经有此决定,更早在九年之前,就已经暗中施以手段,抹去了你等几人原本血脉近亲的关系,彻底斩去了所有退路。也便是说,你与仁儿、支离,以及梦烟三人之间那所谓兄弟姐妹的关系,不过是名存实亡罢了。除非其中有人心甘情愿舍弃自由之身,以仆人身份押宝于另外一人,才会在两人之间重新建立起一脉共存的关系,若非如此,你等几人之间,就只是互相争夺这众多鬼仆最终归属,与自身最后幸存可能的生死仇敌。”
言罢,云温章便轻轻摇头,实在无奈。
但在方才所言的这些当中,其实有着相当重要的一部分,是不曾在云老爷子口中得到过证实的内容,而只是云温章通过押宝一事做出的一些推测,便如云老爷子究竟为何定要选择用养蛊的方式,来决出云府小辈之中的最后一人,以及陶老爷子又是否也在那条名为押宝的规矩之中。只是有关于这些的推测,在经过云温章多年以来的反复推敲之后,已经被认定有着九成九的可能为真,方才会如此确信无疑。
毕竟哪怕云温章亲自找上门去开口询问,云老爷子也未必就会予以解答,而更大的可能则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甚至一旦云温章不肯放弃,定要由自云老爷子口中得知所有一切的事实真相,就还会被烦不胜烦的老爷子直接动手打出门去。
多多少少有些无可奈何的云温章,缓缓吐出了一口压在心头的闷气,暂且将其全部放下,而后便就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水。
而云泽则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毕竟在其而言,真正有所不知的,也就只是这所谓的押宝而已。
只是一旦回顾过去,云泽就立刻注意到了大伯云温章方才只是一带而过的两件事,便神情复杂转而看向身旁趴在桌面上,脸颊酡红酣睡香甜的木灵儿。
“鬼仆认主,主死仆亡。”
“而且还是绝大多数,都可以随意选择任何一人。”
云泽嘴唇抖了抖,出神许久,忽然满脸苦涩地笑了起来,伸出手放在小姑娘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早些年,应该很绝望吧?”
“苦了你了,灵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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