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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明弟子远行八千里的漫长磨练,裨益所在,不仅仅只是背负千钧行路远的修为砥砺,更在于一路上的所见、所遇、所闻、所知、所得,尤其红尘滚滚,人间自有气象万千,一旦见过之后,便对于心湖心境的磨砺,更是裨益极大。

却唯独没有遇见任何一个足够恰到好处的磨刀石。

拳罡炸裂之际,胸背佝偻如同大虾的石闯,一口鲜血,即刻呕出,整个胸膛也都深深凹陷进去,力劲透体而出,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涟漪碎去之后,汹涌罡风,砰然冲天。

方圆百丈之内,虚空陡然一颤,一座座建筑轰然崩塌,碎石断瓦向着四面八方席卷出去,尘浪翻卷。

而在这条已经彻底面目全非的街道上,奇怪的是,生生承受了这一拳的石闯并未倒飞出去,反而双眼暴突、四肢僵硬了片刻,就忽然无力垂落垂下,整个人如同破烂布袋一般挂在云泽凶猛递出的一拳上,肤色如刷金漆,悄然内敛,连同遍及全身四肢百骸的滚滚血气,也在一拳过后,随之溃散。

犹有生息。

云泽双眸明亮,熠熠生辉,仍是有着两条纤如丝线一般的流光缓缓溢出,通体舒泰,竟是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

要比鸦儿姑娘解决那位女子剑修,更慢一些。

但在这次出拳之后,所获裨益,却又远非更早解决战斗的鸦儿姑娘可以与之相比。

其实本意该是鸦儿姑娘为了借机打破瓶颈桎梏,两人方才迎难而上,所以云泽原本的身份就只是作陪罢了,却不想,鸦儿姑娘的那块磨刀石,竟是如此不堪,方才勉强坚持三剑,就已身死道消,反而收了好处要来摘取云泽头颅的石闯更加适应这个角色,一直坚持到云泽一身气势拳意临近巅峰,却也依然仗着金刚不坏的赝品秘术不曾完全落败,这才是为云泽奠定了最后一拳的气势突破,使之拳法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一拳过后,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的石闯,已经没了半条命,而街道四周明里暗里的许多看客,也一同遭了鱼池之殃,一口口鲜血吐出,既不要钱、也不要命一般。

看戏看戏,是真的会把命给看丢的。

山上修士的厮杀,尤其练气士,往往灵兵法宝以及各种术法层出不穷,越是拼尽全力,越是对冲凶悍,莫说对战双方辗转腾挪动辄十里数十里,仅仅只是逸散而出的汹涌气机,就足够大范围殃及池鱼。而如云泽与这石闯一般的武夫厮杀,虽然没有练气士那般范围极大,却对周遭这些人而言,也已经无异于神仙打架。

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可不就是如此?

少管闲事,少凑热闹,尤其神仙打架的热闹更是凑不得,这也是山上的一条不成文规矩。

除此之外,山上还有一种说法,叫做“听人劝,吃饱饭,懂规矩,活得长”。

至于那些不懂规矩不听人劝的,真是死也白死。

中年男子身形落在废墟上,早先那道肉眼可见的拳罡涟漪炸碎之时,就已经看出门道,高高跃起,以此躲闪席卷而出的拳罡涟漪,而在百丈之内所有建筑全部荡然无存之后,方才终于稳稳落下,没有惨遭牵连。至于周遭那些扰人清静的哀鸿遍野,中年男子看也不看,只是挥手打开面前重新翻腾起来的灰尘,亲眼看着云泽抬手勾拳,将那已经再无反抗之力的石闯头颅砸成一片血雾飘散,口中咂舌,连连惊叹。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云泽手臂一抖,丢下那具无头尸体,拧身看向中年男子。

姓唐男子清晰瞧见云泽眼眸瞳孔之中有着纤细如丝的流光随着拧身的动作,于凭空之中拖拽出两条摇曳长尾,神情一滞,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武道天眼?!”

再细看,中年男子立刻松了一口气,排排胸脯,嘀嘀咕咕

“幸好幸好,原来只是雏形罢了,应该是拳意突破所致,我就说嘛,若是真在这个年纪练成了武道天眼,岂不就是在说天下练武之人都是废物?那也太打击人了”

中年男子面上神情忽又复杂起来。

“但这个年纪的武道天眼雏形,其实也挺侮辱人的”

云泽眸中神采奕奕忽然散去,因为拳意攀上巅峰之后,又有突破,虽然不是实质性的境界突破,却也依然能为云泽本身带来极大的裨益,所以哪怕一场激战过后,仍是不会觉得有什么疲累之感,反而畅快淋漓,好似生锈多年的身子彻底活动开了,筋骨温热,散及四肢百骸,如置温水之中,格外舒泰。

“什么是武道天眼?”

唐姓男子一愣,旋即恍然。

眼前这位虽然修为境界稍差一线,但其他方面却绝对堪比凤毛麟角的云大魔头,因为出身于俗世的缘故,所以接触这座人间的时间并非很长,也便有着很多不曾听说、不能理解的东西,这不是走过一趟八千里路就能全部知道的,毕竟人间岁岁年年,沧海变桑田,何止口头言说的气象万千?得是千千万万、万万千千才对,所以会有一些世人皆知却不经常提及的东西从未听说,也是理所当然。

唐姓男子没有隐瞒之意,身形一纵,来到这条已经彻底面目全非的街道上,距离云泽约莫一丈左右,未曾直接回答,反而开口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

“云小兄弟可知,为何天下生灵数不胜数,却一旦步入修行之道,无论早便,最终都要化作人形?”

云泽有些奇怪,却也略作思索,开口答道

“因七情六欲。七情曰喜、怒、忧、思、悲、恐、惊;六欲曰眼、耳、鼻、舌、身、意。天下生灵虽然数不胜数,但真正完备七情六欲的,唯有人尔。”

云泽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按下食指。

“举些比较常见的例子,无论家狗还是野狗,虽然七情完备,但却六欲不全,只有,形貌欲,言语声音欲、细滑欲、人相欲,而不知细滑欲。但其实除人之外的绝大多数生灵都是如此,只在所缺六欲方面或有不同,且因七情六欲多寡有别,动静有别。”

云泽放下手掌,下意识想要双手揣袖,方才记起,其中一只袖管早先就损坏大半,被他随手扯下,动作当即一顿,有些不知将手至于何处。

无奈,只得放下。

唐姓男子面露惊异之色,微微点头,又轻轻摇头。

“这些该是云小兄弟自己想出来的吧?已经沾边了。”

云泽皱了皱眉头。

“确实是我自己闲着无聊考虑的问题,但这又跟武道天眼有什么关系?”

唐姓男子呵呵一笑,不急不缓开口道

“天覆地载,万物悉备,莫贵于人。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夫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

云泽愕然,低下头细细揣摩,许久方才终于明白过来,竟是如此,所以天下生灵层出不穷,却一旦踏上修行之道,便无论早晚,终归都要化作人形。而若再要继续深思下去,人乃天地之气所化生,换言之,便是大道化生,所以生而完备七情六欲,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以及诸多穴窍,莫说修行中人,便是凡夫俗子的安康与否以及寿命长短,也与这些东西息息相关。

一念至此,云泽眯起双眼,细细打量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似笑非笑道

“所以武道天眼,是天道所赠?”

唐姓男子微微点头,赞叹道

“云小兄弟果然聪慧!”

旋即抱拳笑道

“在下唐醴,既是剑修,也是一介不太能够上得了台面的土夫子,曾经闯过几处大墓,不过都是浑水摸鱼罢了,只因运气不错,又精通古文,这才侥幸见过一些不曾现世的记载,知道的东西也就要比常人多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事而已,倘若云小兄弟的年纪再长一些,经历见识更多一些,此间可未必能有在下说话的机会。”

云泽挑起眉头,再次深深看了这位中年男子一眼。

“唐醴是吧?我记下了。”

言罢,便转而走向靠坐在断墙下面的鸦儿姑娘。

“还能站起来?”

鸦儿姑娘睁开眼睛,毫无神采,不声不响点了点头,以飞剑鸦羽拄在地上,勉强支撑起身形,却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显然之前竭尽全力的拔剑术三剑,确实已经竭尽全力,没有半点儿保留,以至于如今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已经萎靡到谷底,再也掀不起半点儿风浪。

云泽无奈,扭头瞥了一眼鸦儿姑娘背后的远处,随后伸手将其扶住,鸦儿姑娘并未拒绝,情理之中,毕竟江湖儿女很少有人在意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繁文缛节,同时鸦儿姑娘那位不曾见过真容的护道人,同样没有什么激烈反应,云泽这才放下心来,不去理会废墟之间那些扰人清静的哀鸿遍野,径直带着鸦儿姑娘离开此间。

真名唐醴的中年男子,拱手相送,直到两人背影消失在远处街道上,这才终于扭头看了一眼周遭那些惨遭池鱼之殃的散修野修,继而抬头看向远处一座极高的建筑,冲着那边咧嘴一笑,不出声,只做口型

“干你祖宗!”

旋即身形一晃,就陡然消失在原地。

紧随其后,唐醴之前所立之处,忽然土石翻涌,交叉成牢,但终归还是稍晚一步,无奈落空。

去往北中学府的路上,云泽开口笑道

“原本这趟莽夫之行,是要帮你打破如今修为境界上的瓶颈桎梏,没曾想,反而是我收获极大。不过你之前的那三剑我也已经分心看过了,第四剑还能挡得住,但如果再有第五剑”

云泽略作停顿,随后方才继续言道

“就会非死即伤。”

鸦儿姑娘扭头看了云泽一眼,略作思忖,轻轻点头,没再继续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下去,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也是意味着这位鸦族麟女已经不再打算通过与人厮杀的方式突破瓶颈,而是打定了主意想要水到渠成。

“那个名叫唐醴的,有些古怪。”

云泽面上笑意缓缓收敛,神情严肃。

名唤唐醴的中年男子,打从最开始的时候,其实目的就不在他与鸦儿身上,云泽直到最后方才有所察觉,因为人性本是趋利避害,所以唐醴的出现,只是看似凑热闹罢了,实际上却是另有所图,而云泽之所以会有察觉,也是因为唐醴的身份。

见不得光的土夫子。

掘墓挖坟这种事,绝不仅仅只是有损阴德,只因其本身所行行当的特殊,就难免得罪很多人,所以几乎全部的土夫子,除了一些特殊原因之外,觉绝对不会随随便便跑去凑热闹,反而还是尽量远离,否则一旦被人认出来,最终的后果,要么就是凭借本事逃之夭夭,要么就是被人乱棍打死,挫骨扬灰。

毕竟这种行当,说得好听一些那叫土夫子,可若说得难听了,就是挖人祖坟的。

唐醴确为土夫子无疑,只因此人身上明显带有些许挥之不去的阴气与死气,并且还与本身修行之法没有任何关联,也就唯有经常出没在各种墓穴之中的土夫子才会如此。

虽不至于人人喊打,却也声名狼藉的土夫子,怎么可能跑来凑热闹?

云泽忽然记起那个名叫唐醴的,之前曾跟那位不知具体姓甚名谁的女子剑修说过一番话,当时听起来好像是那土夫子仗着修为境界要比女子剑修更高一些,所以才会那般的盛气凌人,可如今细想,唐醴当时所言,其实已经很大程度上影响了那位女子剑修的气势与道心。并且如果再要细想下去,就会发现其实石闯也与唐醴相互熟识,至少也是知晓姓名身份的,所以哪怕唐醴不必多说多做其他事,就只是坐在那里,都已经足够带给石闯极大的压力。

原本还以为这中年男子的目的只在鸦儿身上,可如今再看,竟又变得扑朔迷离。

云泽眉关紧蹙。

“是有古怪,但这人显然是个老油子,实在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鸦儿姑娘就只默不作声。

与此同时。

林山城边角地带的某座废弃屋宅,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已经处处破漏,便连遮风挡雨都勉强,除去屋宅内部留有一些已经近乎彻底腐朽的桌椅之外,就唯有蛛网遍布。

名唤唐醴的中年男子,伸手推门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扭头看向极远处。

“两个小家伙,倒是有够警觉的,不好糊弄啊”

唐醴口中啧的一声,倒也没有太过在意,目光不留痕迹扫过面前已经十分破旧的房门,第一眼落在门槛与房门之间那片临出门时留下的一小节枯黄草叶上,看起来像是与当时那片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第二眼看向房门边角位置,另外一根细如丝线一般的木屑,依然板板整整靠在房门上,最后一眼看向门上,这才径直推开房门。

立刻扑簌簌落下大片灰尘。

关门之后,唐醴并未着急步入屋内,而是忽然止步,旋即咧嘴笑道

“干你祖宗!”

话音未落,唐醴身形立刻暴退出去,径直撞烂了房门,身形落在屋外土路上,随即脚尖一点,身形立刻拔高,堪堪躲过了屋中激射而出的两条赤红火线。

一位面容冷峻的羊胡子老道,随之踏出房门,手中拂尘一甩,搭在另一只手的臂弯处,抬头看向身形落在对过屋脊上的土夫子唐醴,神色不善。

“贫道自认为已经再无疏漏,你又是如何发现,贫道早已藏在屋内?”

唐醴瞥了一眼羊胡子老道,随后扭头左右张望,没见到再有任何人出现,立刻皱起眉头。

羊胡子老道忽的冷笑一声。

“别看了,此间仅有贫道一人。要杀你,已经足够。”

唐醴重新扭头看向羊胡子老道,当即嗤笑一声。

“就凭你这牛鼻子?是南城姚家太过低估了我唐醴,还是太过高估了你你叫啥?”

“道号法真。”

“法真道人?没听说过,看样子还是南城姚家高估了你这牛鼻子。”

唐醴满脸揶揄。

“倒也是,毕竟谁不愿意自己吹嘘一下,让人能够高看一眼?不过我是真的有些没想明白,究竟是你太过孤陋寡闻,不知道我的本事具体如何,还是自己吹嘘自己已经形成习惯了,就真以为自己是那同境之内真无敌,只身一人也敢跑来我这里。不过比起这些,我还是更好奇姚家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能让你不远万里跑来杀我。我以前可没在这临山城中听人说过你的名号。”

法真道人神情立刻变得难看起来,冷冷盯着修为境界虽然不低,却同样不太为人所知的唐醴,已经满腔杀机。

但唐醴不太为人所知,其实还是因为他的身份比较特殊,再加上一些特殊缘由,不好暴露自己如今的所藏之处,就不得不低调行事,所以临山城中真正知晓唐醴这号人物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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