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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练拳的小丫头,忽然瞧见了站在临近山顶那座凉亭里的云泽,瞧见他正看着自己,小丫头立刻笑逐颜开,停下练拳的动作,举起双手用力挥了挥。

云泽无动于衷。

小丫头满脸疑惑,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转身绕过旁边正在练剑的鸦儿姑娘,沿着山路,跑得飞快。

只不多时,就已经来到了凉亭这边。

小丫头脸颊被这风雪冻得通红。

不同于当初方才上山时,也不同于后来读书时,如今的小丫头个子已经比起之前蹿高了一些,尽管并不明显,但在山上修士的眼中,哪怕只是极其细微的一点点差别,也可以大如磨盘,所以小丫头练拳之后的改变,在云泽眼中看来,极为明显,不光个子高了,皮肤白了,就连身子骨都比以前更加强韧,而这些变化一旦放在老人姒庸的眼中,那就更是由内而外的天壤之别。

但小丫头毕竟修行时间还短,非常短,也才凡人三品境,仍是需要裹着厚厚的棉袄用来抵御风寒,也仍是那间衣领袖口装饰白绒的红棉袄,看似一直没有变过,但如今要比当初好看许多。

小丫头相当敏锐地察觉到了云泽的情绪变化,所以走入凉亭的时候,脚步格外轻缓,一直来到他的身侧,云泽也还没有丝毫察觉,神情怔怔望着下方空地,眉关始终紧紧拧在一起,放松不下来,独自思考着究竟应该如何选择。

小丫头仰起脸来看了片刻,然后转身爬上凉亭边缘的长椅。

正在考虑孰轻孰重的云泽,忽然瞧见一只小手从眼前一闪而过,紧随其后,就有一个冰冰凉凉的感觉按在了自己的眉心处,动作轻缓,向着两边轻轻按压,想要将他紧皱的眉头抚平。

云泽瞥见了旁边站在长椅上满脸认真的小丫头,立刻有些忍俊不禁,轻轻一笑,顺势放松的紧蹙的眉关,手臂一圈,就将小丫头抱了起来。

许是瞧见自己的动作有了成效,小丫头立刻笑容满面,眉眼弯弯,双手环住云泽脖颈,好奇问道

“哥哥有不开心的事?”

云泽下意识想要摇头,忽然瞧见了柳瀅眼神中的关切之色,略作沉默,重新笑了一笑。

“也不算不开心吧,只是有件事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小丫头眨了眨眼睛,见到云泽不想继续说下去,也就不再追根问底,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拨弄云泽头上沾到的积雪,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全部弄干净之后就继续双手环住脖颈,安安静静待在他的怀里。

女子大多心细,哪怕只是小丫头,也同样如此。

所以云泽开不开心,只远远瞧了一眼,柳瀅心里就已经大概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也正因此,小丫头才会暂且放下练拳一事,独自跑上山来,想要为这个救了自己的大哥哥排忧解难,只是小丫头毕竟年纪还小,阅历不多,能够讲出口的话,能够说出嘴的道理,很少很少,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安安静静陪在一旁,尽管她也不懂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也知道两个人相依相伴,远比一个人独自面对强出很多。

云泽又在走神。

然后忽然回过神来,将小丫头重新放在地上,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去找鸦儿姐姐继续练拳,我有点事,需要下山一趟,乖乖在这儿等我。”

小丫头眨了眨眼睛,有些迟疑,但还是轻轻点头。

“知道了。”

云泽笑了笑,牵着小丫头的手一起下山,将她留在弟子房前的空地之后,与鸦儿姑娘和项威打过招呼,这才转身离开。

但在下山之前,云泽去了一趟灵山,本意是想找南山君为自己出谋划策一番,毕竟这位不是君子的君子,其实远比绝大多数的儒道修士都更加君子,尽管云泽尚且与之相交甚浅,却也知晓此人可以信得过,就不必担心自己出不出门,远不远行这件事会从南山君口中泄露出去,只可惜云泽来到灵山之后,问了一些灵山弟子,这才知晓南山君今日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动身下山,具体去了何处,并不知晓,却想也知无外乎书香斋与芝兰室两处。

云泽有些无奈,告谢之后,这才下山。

途中遇到了正在缓步上山的卢取。

两人面对面相遇,后者微笑点头示意,而后就停下脚步,侧身让出了狭窄山路,云泽也并未逗留,同样点头打过了招呼,就直奔山下而去。

生死事小,欲求不得才事大。

云泽脚步缓慢,这次下山,既不是为了散心,也不是为了磨刀,而是想要碰碰运气,看一看能否遇见那个黑衣小童模样的叱雷魔猿。之所以生出这个念头,其实也是想到了上一次暗中跟着自己一起去了东海之畔的徐老道,便忽然顺水推舟想到了一个曲中求直的法子,想要委托一人代替自己先走一趟,所以曾经去过一次东海岸边的徐老道,也就自然而然成了最佳选择,若是能够遇见那位乘船老人,当然最好,可以跟他问一问云温裳如今的情况具体如何,倘若又是那副疯疯癫癫、行尸走肉一般的模样,就肯定要亲自回去一趟了,可若不是,那么所有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但在云泽看来,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虽然不是板上钉钉,但也是十有。

关键在于“理由”二字。

既然回与不回都是心中所愿,那就需要一个足够起到决定性作用的理由。很显然,云温裳的疯与不疯,就是那个理由的关键所在,也就成了云泽做出最后决定的重中之重。

选择徐老道,还是有些不妥。

既与同在灵山,并且还是灵山山主的姜慈有关,也与北中学府的四位圣人府主有关,毕竟徐老道这人再怎么说破大天,那也就只是圣人修为,虽然要比身为山主的姜慈更高一些,却也不比四位府主更强,倘若真在灵山说起这件事,就难保不会隔墙有耳,被人加以利用。

凡事小心为上。

席秋阳又不在学府,老人姒庸虽然同样信得过,但其毕竟身负重伤,命桥一直以来都是摇摇欲坠,哪怕一身修为通天,一去一回,也要耽搁太长时间。

所以挑挑选选到最后,也就只剩黑衣小童、乌瑶夫人、孟萱然,以及如今理应还在临山城的秦九州。

但前面三个,其实同样不在云泽的考虑当中,一来是不太希望这些明确站在自己这边的这些人以身犯险,二来也是还没想好究竟应该怎么面对那所谓的二娘三娘。

这与年少时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有着莫大关联。

所幸乌瑶二娘与孟三娘似乎是知晓这些,所以一直以来都未强求,这也让云泽无形之中松了口气。但在下山途中,云泽忽然想到了身上的一样东西,已经被他丢在气府角落遗忘了许久,便是徐老道当初送给他的那件镂空螭龙纹珮,重新取出之后,仍是那副模样,方才不过半个巴掌大小,尽管玉的质地算是极好,莹润珠滑,翠色温碧,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更没有任何奇妙之处。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南山君便有一块玉佩,整日挂在腰间,几乎从未摘下,秦九州同样腰悬玉佩。

其实这件事更大的意义还是在于“君子如玉”四个字,只有玉不去身,才能时刻警醒自己,道德修养与品德应该像是玉石一样,具备五德,谓之仁、义、智、勇、洁。

云泽也曾读过一些圣贤书,知晓一些双脚离地十万八千里的圣贤道理,但却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做人做事,更与君子相去甚远,所以从不讲究什么“玉不去身”,也就将这镂空螭龙纹珮忘在脑后,只是如今回想起来,徐老道当初将这玉佩交给自己的时候,并未明说玉佩有何具体用处,只说将其系于腰间,注意妥善保管即可,若是有朝一日能够用上,到时也就自然明白这玉佩背后的含义与来历。

云泽脚步不停,手指轻轻摩挲手中玉佩,心中狐疑。

如今修为境界已经不比当初,却也依然看不出玉佩本身有何不同,翻来覆去把玩片刻之后,云泽就还是将其收入气府,不再理会。

今儿个这场大雪,要比之前更加持久,已经下了整整一夜,到天亮之后,依然不停,也便整座临山城都被笼罩在风雪之中,甚至比起山上还要更加势大,几乎已经算是雪虐风饕的恶劣境况。

所以临山城的街道上,鲜少能够见到有人走动,即便能够见到一些,也是脚步匆匆,不愿多做停留。

北中学府本身有着手笔极大的灵纹阵法将其笼罩,所以任凭外界罡风凛冽,也丝毫影响不到学府内部,反而是雪雾茫茫,风景独好。

哪曾想,山上大雪,山下大风,差别竟是如此巨大。

修士开辟气府,底蕴显化,无论修行路数大体走向是为武夫也或练气士,都可借由气机运转,抵御风寒,道理就跟修士将体内气机外放,用以驱散头顶雨水一样,所以最终的结果、最大的弊端也是如出一辙。

这里是山下临山城,不是山上北中学府。

所以云泽很自觉地取了那把油纸伞出来,然后裹紧了衣裳,脚下迈着八卦诀的八步走桩,要比每日留在弟子房里绕着桌子走桩的速度更快许多,所过之处,脚印清晰,步伐大小有别,但这些脚印却也很快就被风雪掩埋。

云泽口吐热气,从下山之后,到走进秦九州之前下榻的那间客栈之时,就已经重新变成了一副“七窍生烟”的模样,几乎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看得客栈大堂当中许多正在喝酒取暖的酒客一愣一愣。但云泽可不理会这些,很快就在角落里面找到了正在对坐喝酒的秦九州与谢安儿,前者脸颊酡红,醉眼迷离,歪着脑袋枕着一条手臂,另一只手就负责倒酒端酒,一杯接一杯。

另一边谢安儿,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面前竟也有着一只歪倒的酒杯。

但却没有见到黑衣小童。

云泽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奈,将客栈大门关上之后,轻轻摆手,不去理会凑上前来的客栈伙计,径直走向秦九州两人。

谢安儿毫无察觉,倒是秦九州,瞧见云泽之后,用力瞪大了眼睛,许久才终于认清来人,然后咧嘴憨憨一笑,跟着就听哗啦一声,原来是想要伸手拿酒,却没拿住,结果酒壶就直接倒了下去,酒水洒得到处都是,也弄得秦九州一条衣袖完全湿透。

云泽轻轻咂舌,啧的一声。

秦九州好歹也是堂堂圣人,竟也会为情所困,落得这么一副狼狈模样,实在是世间罕见。

云泽对于满桌狼藉视而不见,兀自伸手将桌上一堆酒壶挨个拿起放下,许久才终于找到一只还没喝完的酒壶,然后拎起条凳往后退了退,让自己可以靠在墙壁木板上,一边喝酒,一边等着秦九州醒酒。

至于之前见过几次都不喝酒的谢安儿,怎么也忽然开始喝酒了,云泽大概能够猜得到是与景博文有关。

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只可惜,一片痴心,付之东流。

所以这两人才会在这里借酒浇愁?

云泽看了眼酣睡不醒的谢安儿,又瞧了瞧还在嘟嘟囔囔喊着“酒酒”的秦九州,前者也就罢了,但秦九州的这幅模样,却着实有些惹人发笑。

然后云泽注意到了秦九州腰间的玉佩。

水润碧透,华光内敛,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云泽小口喝酒,忽然眯了眯眼睛,然后起身上前,弯腰就要捧起那枚玉佩瞧一瞧。但就在云泽弯腰的时候,原本醉生梦死一般的秦九州,就忽然坐直了身子,一巴掌拍掉了云泽伸出的那只手,然后用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云泽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能将眼珠全部翻成白的。

有些厉害。

随后开口笑道

“不装了?堂堂圣人,能被这种酒给灌成这幅模样?糊弄鬼呢?!”

秦九州抬手揉了揉脸颊,原本的酒醉酡红,立刻消失不见,变回原本模样,然后皱眉看了一眼确实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木河镇少女谢安儿,长长一叹,这才一边伸手抚过被酒打湿的衣袖,一边开口问道

“有事?”

手掌抚过之后,水雾弥漫,聚而不散。

秦九州手掌轻轻一扇,手腕一转,再并拢双指轻轻一引,那些弥漫而起的水雾,就忽然翻涌起来,尽数涌向桌上其中一只已经空掉的酒壶,紧跟着酒壶当中便就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流声响,等到水雾全部进入其中,秦九州便伸手将那酒壶拿来,壶身倾斜,就倒出一条酒水进入那只酒杯当中。

恰好倒满一整杯。

云泽笑了起来。

“你倒是一点儿不浪费。”

秦九州又翻白眼。

“有屁快放!”

云泽喝了口酒,开门见山道

“我想找那叱雷魔猿替我去一趟东海,但我不知道他现在具体在哪儿。”

闻言之后,秦九州立刻摇头。

“那头黑毛畜生?好几天没见过了,不知道。”

话音方落,他就猛地一愣,然后皱起眉头略作思索,又深深看了云泽一眼,忽然咧嘴一笑。

“你是想给自己找个可以帮忙跑腿儿的?让圣道修士帮你去做这种跑腿的小事,也就你能想得出来。不过这事儿你找谁都不好办,瑶光、姚家、火氏,可都有人在临山城盯着你的具体行踪来着,当然还有徐老道、那头黑毛畜生、乌瑶夫人以及孟姑娘,这些人也不会轻易放过,虽然还不至于一言一行都被别人看在眼里,但只要你们当中有人无缘无故忽然动身离开临山城,哪怕乌瑶夫人和徐老道两位圣人,也绝对躲不过瑶光三家安排的眼线,就难保之后回来的那个,还是不是之前出去的那个。修行之路,道阻且长嘛,入圣如何,圣人又如何?就连你爹云温书都能被人打烂气府,打碎命桥,所以你真正需要找的,不应该是那黑毛畜生,而是另外一个看似与你没有太大交情,甚至还有不少父辈恩怨的人来帮你走这一趟。”

云泽看了秦九州一眼,当然听得出话外之意。其实不必多想,只看秦九州那副目光炯炯,舍我其谁的模样,就也能够猜出他的具体打算,所以云泽并未直接开口,而是略作沉吟之后,就同样咧嘴笑了起来。

“你想帮我,然后借着这个人情从我这里知道二娘三娘她们现在的落脚之处。巧了,我找那头叱雷魔猿,也是为了这事儿,毕竟我也不知道她们现在究竟身在何处。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些,其实我早就已经考虑过了,确实谁都不好无缘无故直接出城,像是瑶光姚家火氏那些心狠手辣之辈,还真没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不过这也没办法,因为此次东海之行,非去不可。”

云泽话音一顿,喝了口酒,目光直视已经隐隐察觉不对的秦九州,嘴角笑意更盛许多。

“所以我才想找三娘问一问,看她愿不愿意帮我走这一遭。这还是我第一次求三娘帮忙办事,所以她应该会很愿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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