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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婉游微微摇头,神情不变。
“无妨,童言无忌。”
鹿鸣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虽然有些意外,但也不算意外,毕竟女儿家往往心细如发,哪怕鹿鸣如今方才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女,天性使然,仍是如此,就会十分在意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并且极为敏感,再稍加臆想,以及某些巧合,便往往距离事实真相不离十。
至于少女口中的师娘,钟婉游也并非一无所知,曾经的开阳麟女顾绯衣罢了,如今也是,但真正还会承认顾绯衣仍是开阳麟女的,却少之又少,甚至就连开阳圣地,也就只有那么一小撮人,可即便如此,自从顾绯衣离开开阳圣地以后,偌大的一座庞然大物,仍是没有后续的麟子麟女出现,似乎是身为开阳圣主的张翼鸣已经认定了开阳麟女只有顾绯衣,而没有别人。
至于顾绯衣如今已经拜了补天阁阁主许穗安为师,甚至如今正在奇山昆仑修行一事,钟婉游倒是头回听说,有些意外。
倒是阮瓶儿,看得出来这位钟氏麟女确实不曾在意鹿鸣的冲撞,便暗中松了口气,连忙空出一只手,指向另外一边。
“公子如今确与项威住在一起,就是那间,不过公子这会儿应该不在房里,而是去了南山君那边看书,就再往前走,第四间便是。”
钟婉游了然,微笑点头致谢,随后深深看了一眼双手扒着阮瓶儿手掌的鹿鸣,正瞪着眼睛看向自己,眼神当中满是威胁之意,钟婉游哑然失笑。两人见面的次数并非很多,前前后后也就只有两三次,印象里是个活泼可爱的模样,就是今日一见,才发现这姑娘竟然有些护食?
钟婉游哑然失笑,与两人告辞,便拎着两壶好酒往前走去。
直到背影渐远,阮瓶儿这才终于松开鹿鸣的嘴巴,少女挣脱开来,狠狠吐了几口唾沫,双目怒瞪。
“傻娘们儿,你是不是真傻,刚才那娘们儿分明就是对我师父心存不轨,你怎么还能助助”
阮瓶儿满脸无奈。
“让你好好读书你不听,天天就知道糊弄了事,那个词叫助纣为虐。”
不等鹿鸣开口,阮瓶儿就一把拉住她的手,转身进了弟子房,打定了主意要给这个无法无天不知轻重利害的洮儿镇少女,好好普及一下什么叫钟氏麟女,什么叫庞然大物,以免日后祸从口出,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惹是生非。
弟子房的排列其实相当松弛,也便每间弟子房前,总会有着一片相当宽敞的平地,就总会有些弟子学员,干脆就在门前空地练拳练剑,修行术法,毕竟空间足够。
钟婉游在途径隔壁房间门前空地时,与早先便已停下了练拳动作的柳瀅点头示意,小丫头早就额头见汗,见到了这位先后并未见过几面的钟氏麟女在跟自己打招呼之后,许是有些怕生,就缩了缩脖子,然后脸颊红红地羞赧一笑,惹人喜欢。
再往前,却见到了正笔直而立的鸦儿姑娘,飞剑鸦羽并未出鞘,依然横在腰后,只是右手压住剑柄,就让飞剑鸦羽微微往前倾斜,周身剑意缭绕,剑气纵横,却又尽数凝聚在方圆三尺之内,吹得衣袍鼓荡,法袍披风猎猎飞扬。
钟婉游忽然停下脚步,目光看向一身剑意剑气逐渐内敛的鸦儿姑娘。
后者右手仍旧虚握剑柄,转过身来,看向这位暗地里被人称作游龙的钟氏麟女。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八个字,最初的时候,只是用来描绘女子美态,用在钟婉游身上,恰如其分,正是“惊鸿一瞥望三生,久观凝脂云闭月”,但在后来,就随着钟婉游这位修行天赋并不出彩的所谓麟女,做过的事情越来越多,尤其组建了神隐塔后,前面的六个字,就逐渐变得不再引人瞩目,而独独留下了最后的“游龙”二字。
神隐塔,最以消息渠道来源极多而闻名。
谁都不知道钟婉游究竟靠着怎样的手段,才建成了这几乎遍布天下的神隐塔,但事实如此,便在游龙之外,又被他人奉为奇女子。
鸦儿姑娘早有听闻,只是相见的次数并非很多,与鹿鸣一般,自从进入北中学府以来,也才不过三四面,相互之间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只知道这位又是游龙,又是奇女子的钟氏麟女,与云泽关系匪浅,若非如此,先后两次年关相聚,尤其最早的那次,云泽在于瑶光、姚家、火氏对峙之时,这位钟氏麟女,也就不会特意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云泽身边。
鸦儿姑娘面无表情,眼神冷漠。
“有事?”
钟婉游依然面带微笑。
“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好奇,鸦儿姑娘对于那位大长老的决定,究竟持有一种怎样的态度。”
稍稍一顿,钟婉游转过身来,正面面对鸦儿姑娘,轻声说道
“之前几次见面,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尤其云公子也在身边,奴家虽然好奇,但终究还是忍耐下来,毕竟鸦儿姑娘似乎还未真正作出最后决定,倘若被奴家当众说破,鸦儿姑娘又该如何自处?又该看待奴家?”
鸦儿姑娘黛眉轻蹙,目光带有一些审视意味地看向钟婉游,良久无言。
只是虚握飞剑鸦羽的手,微微攥紧。
许久之后,鸦儿姑娘才终于双眼虚眯,冷声言道
“鸦族,也有你的人。”
钟婉游面上笑意更浓些许,不置可否。
鸦儿眼神当中逐渐带起一些杀气。
“管好你的手脚,别伸得太长,钟氏妖城再怎么如日中天,也得懂得收敛才行。我不想说什么重话,但你确实是个天赋不济的”
鸦儿姑娘忽然住口。
钟婉游笑容不变,轻声补充道
“天赋不济的废物,这辈子都无望炼精化炁。”
鸦儿姑娘深深看她一眼。
很奇怪,这个无论身份还是地位全都高高在上的钟氏麟女,怎么就能如此心态平静地看待这件事。须知如今的世道,早就不同于近古之前的王朝林立,文武两开花,而在近古年间,虽然不是文弱武胜,但也相差不多,无论圣地世家,亦或妖族妖城,绝大多数都是重武不重文,就只讲究一个“以力治下”,而儒家圣贤留下的道理之中,所谓的“威武不能屈”,则是早就已经被人弃之角落,明珠蒙尘。
近古之后,这种情况就尤为严重。
那么这位天赋不济的钟氏麟女,甚至这辈子都无望炼精化炁,又是如何做到泰然处之?
鸦儿姑娘神情古怪,没有半点儿遮掩之意。
但钟婉游却是依然微笑应对。
“以奴家之资,确实无望炼精化炁,便是侥幸突破炼精化炁境,也已经是上天眷顾,走了大运。可炼精化炁境修士,也不过寿长千年,鸦儿姑娘规劝奴家需要懂得收敛,不也正是为了此事?千年寿短,弹指一挥,奴家还在之时,尚且可以运筹帷幄,而钟氏妖城,也会因之受益,才有了现在的如日中天书上讲,一将功成万骨枯,钟氏妖城在众多庞然大物之间的崛起,必然需要碾过他人的尸体,这件事无可避免,那么千年一过,钟氏妖城失去了奴家这所谓的游龙之后,又会如何?”
不等鸦儿姑娘开口,钟婉游就已经自问自答道
“奴家与家兄二人,正是应了钟氏妖城的文武两运而生,才能共同支撑起钟氏妖城这座大日,升上了本不可能触及的中天,而一旦奴家寿尽则亡,钟氏妖城文运衰弱,只留武运,必然独木难支,最终的下场,就无外乎盛极必衰,物极必反,月满则亏,否极泰来。正如曾经的庆国一般,三千年武运昌隆,却毁于百年之间。”
钟婉游话音稍稍一顿,眼神之中饱含深意。
“可这座天下,那个高高在上的老天爷,却已是行将就木,日薄桑榆,它又是否还能支撑千年?”
鸦儿姑娘无言以对。
钟婉游忽然有些感慨,轻声叹道
“万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几见月当头。”
说话间,这位钟氏麟女的眼神忽然变得温柔似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竟然绽放一抹明媚笑意,不同于往常随时可见的温婉微笑,哪怕鸦儿姑娘,竟也是在恍惚之间感到一阵浓浓的惊艳。
再看时,就已恢复如常。
钟婉游深深看着那位神情错愕的鸦族麟女,并不介意这位鸦儿姑娘竟会露出这种神情,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缓缓问道
“人生当自由,何在筐锁中?”
言罢,她便侧身施了个万福,继续拎着两坛好酒,去找那位云公子了。
鸦儿姑娘恍然惊醒,转头看向那位钟氏麟女的背影,眼神当中逐渐多了一丝复杂。
良久,方才怅然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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