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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早在陈子南离开黑市之前的这段时间,更准确的讲,是在艾尔罗暴露藏身之处之前的那段时间,罗元明一直相对安静一些,每天除了四处找人之外,便再也没有做过什么动静太大的事情,显然是将得知云泽去向的最后希望,全都放在了那头西方巨龙的身上,只可惜最终也是没能如愿以偿,就在安静了短短两天之后,忽然变得有些气急败坏,以自身星尘浩渺的异象包裹双拳,一拳一拳砸在弟子房所在的那座巨大冰山上,大半天时间,那整座冰山,都好似地龙翻身一般轰鸣震颤。
然后就只安静了短短半天,罗元明就忽然开始杀气腾腾地到处乱走,两眼猩红,咬牙切齿,再到第五天,他又忽然搞出了另外一场大动作,从经塔附近的废墟当中,找出了一块儿巨大石板,削成方方正正的石碑模样,将那些往日里习惯了作恶杀人的家伙、身上带有贵族傲慢与偏见的家伙,以及背后靠山与云姓有仇的家伙,拢共能有上百个名字,一一刻在石碑上,然后挨个上门。
补天阁的动静,自然难免惊动客舍这边。
自从云泽忽然失踪的消息,被青雨棠借以乌瑶夫人留给她的鸦羽传来之后,某种格外沉重的氛围,就立刻笼罩了整片客舍所在之处,让所有身在此间的护道人,全都能够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可即便如此,也没有谁敢轻易当那出头鸟、鸣不平,毕竟这种氛围的来源不止一人。
唯有柳瀅一无所知,每天不是散步练拳,以此地严寒气候砥砺体魄,就是跑去九层经塔与那栾氏麟女一起看书。
这一天,送走了要去经塔的柳瀅之后,客舍当中,方才还在笑嘻嘻的黑衣小童,神色立刻变得愁闷无比,忧心忡忡地坐在一把木椅上,偶尔抬头瞧一瞧隔壁客舍的方向,深深一叹,然后重新回过头来,双手拖着脸颊,抿嘴不言。
就连原本对于此事并不关心的秦九州,这段时间,也因为孟萱然的境况遭遇,有些笑不出来。
但其实谁都清楚,哪怕他们在这儿愁破了脑袋,也无济于事。毕竟早在很久之前,刚刚得知此事的时候,身为补天阁副阁主的韦右就已经亲自现身,借以此地阵法,将有意想要杀入补天阁中寻找云泽去向的乌瑶夫人压制下来,并且牵连到了与之抱有一般想法的孟萱然,所以时至今日,这两人也还惨被困在那座客舍当中,无法离开。
房间里。
秦九州正蹲在一只红泥火炉的跟前,摆弄着一把已经破破烂烂的蒲扇,冲着火炉的风口不断扇风,将炉中火焰越扇越旺,直到火焰冲出炉口,这才赶忙丢下蒲扇,将从饭堂伙房那边“拿”来的几只红薯丢了进去。
黑衣小童瞥见这些,当即冷笑一声。
“秦大少爷可真厉害,我都不知道,原来烤红薯竟然是将红薯直接丢到火里面,厉害厉害,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呦!”
秦九州冲他翻了个白眼,继续拿着那只破烂蒲扇用力扇风。
黑衣小童也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看这位秦家大少爷卖弄无知,双手一撑,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稳稳当当落在地上,拍拍屁股直接出门去了。
迎面的寒风让黑衣小童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他先去了一趟乌瑶夫人与孟萱然所在的客舍门前,试着推了推房门,仍是纹丝不动,屋里也很快就传来乌瑶夫人略显沙哑疲惫的嗓音,让他不必再试,黑衣小童便与两位夫人聊了片刻,只是屋内两人很快就没有心情继续说话,黑衣小童也就只能摇头叹气,转身离开。
之后随意闲逛的途中,黑衣小童就来到了客舍与补天阁交界的地方,在那冰面陡然下降一丈有余的界限边缘驻足站定,学着云泽的模样双手揣袖,目光看向远处那座九层经塔。
恰在约莫六七天前,正要前往九层经塔的姒东就曾途径附近,正好撞见了每天都会跑来这边待上一段时间的黑衣小童,便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补天阁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与他说得明明白白。
其实不必姒东赘述,黑衣小童也已知晓里边的种种情况,毕竟每隔几日,青雨棠都会借由那根鸦羽,与乌瑶夫人联络一次,而每次隔壁客舍出现细微波动的时候,黑衣小童也总会第一时间赶去那边,将耳朵贴在房门上,仔细听取里面传出的细微嗓音,所知所得,要比姒东所言更加详细。
像是之前几天,徐老道门下那个本是生性惫懒的弟子,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整天扛着一座自制的巨大石碑,按照上面的名字挨个上门,先打,后问,确认与自家泽哥儿失踪这事儿无关之后,便将名字从那石碑上划掉,之后再去下一家,就将整座补天阁闹得人心惶惶,所以那些名字惨被记在石碑上的补天阁弟子,其中绝大多数都已为了自保避难,就躲去经塔也或饭堂这两处有人坐镇的地方,当起了缩头乌龟,无论如何都不肯轻易离开。
但在很早之前,黑衣小童就曾怀疑过,自家哥儿是不是并未遭遇什么不测,而是无意之间闯入了某座古界小洞天,只是因为某些特殊原由,这才没有出现古界小洞天被人闯入之后产生的异动?
比如乱古灵神留下的考验,登天路,雷池,乱葬坑之类的。
不过这件事很快就被秦九州给否决了,因为按照有关补天阁的历史记载,倘若真有某人忽然闯进了乱古灵神留下的考验,异动只会更加明显,甚至还会出现十分巨大的异象。
登天路出现的年代太过久远,或许补天阁本身还有一些关于这则考验的记载,但外界却已没有流传,只知道雷池考验被人闯入的时候,整座补天阁上空都跟着出现了一片极为遥远的星空,而在星空深处,则是一座金色雷池宛如豆粒一般,所以才会有人推测,补天阁的那座雷池考验,其实就是传说中的天外雷池。
再到之后的乱葬坑,按照记载,则是整座补天阁内阴风四起,鬼哭狼嚎之声回荡不休,一道道鬼影悄然出没,悄无声息四处游荡,时明时灭,还有森然阴气凝成黑云,压在上空百丈高处,凝出一张张狰狞可怖的人脸挣扎不休,直到乱葬坑考验结束之后,这般可怖异象方才终于消失不见。
倘若云泽失踪一事的真相,真是闯进了乱古灵神留下的考验之中,补天阁内,又岂会没有异象出现?
再到最近几天,黑衣小童忽又想到另一种可能,便与秦九州问道,是不是因为泽哥儿闯入古界小洞天时,异动太小,所以才会无人察觉?
当时秦九州先是点头,后又摇头,皆因这种可能确实存在,但自古以来,但凡是在补天阁中出现过的古界小洞天,其实全部都是乱古灵神的囊中之物,并且全被设下禁制,除非有人实力强到能够更改乱古灵神留下的手笔,否则一旬过后,无论生死,哪怕只剩一些骨头渣子,或者烂肉一滩,也会被那古界小洞天强行“吐出”。
说完这些之后,秦九州又伸手一指对面床铺角落里的那团雪白,与黑衣小童说道
“它都不急,你急什么?”
黑衣小童当时就只神情愤恨地瞪了小狐狸一眼,骂了一句“白眼儿狐狸”,之后就夺门而出,跑来这个地方,眼睁睁地瞧着距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补天阁怔怔出神。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自家哥儿还能去哪儿?
黑衣小童咧开嘴角,露出两颗锋利獠牙,满心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猛然握拳,正要砸向眼前这座无形之中存在的禁制,眼角处,就忽然瞥见了旁边客舍的屋顶上,忽然出现了一位看似仙风道骨的老人,赶忙收手,满脸阴沉地双手揣袖,转身离开。
约莫一旬之后,补天阁的客舍附近,忽然出现一声巨大轰鸣,被人以蛮力强行撞破人间与虚无之间的壁垒,紧随其后,满脸阴沉的徐老道便与陆家平、卫洺两人迈步而出。
只是于此同时,前几日方才拦过一次黑衣小童的韦右,就在客舍这边忽然现身,一言不发,只是单纯站在怒气腾腾的徐老道面前,冷眼盯着这位花白胡子的老道人,任其已经掏出了那只造化清气根源炼制而成的青玉葫芦相威胁,也仍是置若罔闻,冷眼相向。
徐老道气得眼角狂跳,却也大概知晓,倘若真要打起来,哪怕韦右不去动用补天阁中那座灵气已经所剩无几、便只能大把大把花费灵光玉钱补充灵气的阵法,自己也根本讨不到半点儿好处,并且韦右一旦动了真格的,愿意像是对付乌瑶夫人、或者像是修缮冰面沟壑那般花钱如流水,自己还有可能直接就被镇压于某处,甚至就此身死道消,便只得咬牙切齿地原地盘坐下来,将那青玉葫芦重重砸在身旁冰面上,冲着韦右一阵吹胡子瞪眼。
韦右眉头一沉,有些恼火,却也并未出手,更不曾就此离去,只是闭目养神。
眼不见,心不烦。
不多时,黑衣小童便闻声而来,瞧见一身风尘仆仆的徐老道与其身旁两人之后,苦笑不已,然后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韦右,还是没敢轻易上前,生怕这一脚迈出之后,就会被驱逐离开,不许返回。
徐老道神色无奈,冲着黑衣小童招了招手,让他坐下,然后才去询问近况。
黑衣小童一五一十,尽数道来。
除去已知的那些,最近几日,又有一些新的变故。
一个是与罗元明有关,那些名字被他刻在石碑上的补天阁弟子,虽然其中绝大多数都已躲去经塔也或饭堂两处,但也仍有一些骨头硬的、心气高的、本事大的,不肯做那缩头乌龟,统共只有不到十人,全被罗元明一个一个找上门去。
前后就只短短两日,罗元明便结束了所有厮杀,最终结果自是几战全胜,可他却也难免负伤,偏偏不肯就此罢手,反而跑去九层经塔那边,将手中石碑砰然插入冰层之中,面对经塔盘坐一旁,杀气腾腾地堵住了塔门,便有一些躲藏起来的缩头乌龟,以为罗元明受伤极重,摆出这幅架势只是虚张声势,就冲出门来与之大打出手,想要趁虚而入。
结果自是这些缩头乌龟全被揍得爹娘不认,可罗元明却也再添新伤,虽然已经镇住了其他缩头乌龟,可在最近几日,按照青雨棠最新传回的消息,那些缩头乌龟似乎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正在商量联手之事。
另一个则与陈子南有关,但这不是徐老道关心的内容,黑衣小童就只相对笼统地说了一遍,原来是早在几日之前,陈子南竟然不声不响去了经塔里边,想要将那石碑上或多或少有些嫌疑的家伙全都强行抓出去问个清楚,只可惜刚一出手,就被守经长老察觉端倪,以经塔阵法将其压在地上呕血不止,然后一把丢了出去,被当时就在经塔门外的罗元明抬手接住,之后交给了匆匆赶来的景博文与姜北两人,但她就只调养了短短两天,便重新现身,如今正与罗元明一般守在经塔门前。
临到最后,黑衣小童又顺带着提了一嘴另一件事,便是伤势逐渐痊愈之后的姜北与项威,包括景博文、南山君、钟乞游与鸦儿姑娘几人,都在尽量寻找云泽的下落,与其消失之前留下的踪迹。
徐老道始终不发一言,直到听说了全部的事情经过之后,也还是闷不吭声,小口小口地喝着青玉葫芦里面极为廉价的酸涩酒水,忽然转头看向身旁的陆家平,递了个眼神过去。后者会意,闷不吭声闭上眼睛,待到缓缓睁开的时候,一双眸子就已变成灰白颜色,抬头望向补天阁方向,无视了无形中的阵法阻碍,视线缓缓扫过每一寸冰面及其深处,才只短短片刻,就已双眼满布血丝,额头冒汗不止,只得暂且放弃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地方,转而看向九层经塔。
但在下一瞬间,陆家平就忽然神色一变,像是猛然遭了一记重锤那般,陡然间惨嚎一声,倒飞出去,远远摔在积雪覆盖的冰面上滚了几圈,这才堪堪停下,已经彻底昏死过去,双眼紧闭,溢血不止。
徐老道面上神色立刻变得奇差无比,连忙上前,蹲在陆家平身边为他好一番查探之后,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只是心神受创,虽然近期之内无法睁眼,但也只需静心调养一月左右,即可恢复无恙。
徐老道扭头看向在旁闭目养神的韦右,咬了咬牙关,低声说道
“韦副阁主,老道跟你讨个客舍让我这位弟子能够安心养伤应该不算过分吧。”
韦右睁眼看来,冷笑道
“你当老夫是个瞎子不成?”
徐老道神色一滞,低着头,一阵咬牙切齿,却不待其开口说话,韦右目光便转向身在一旁的卫洺,缓缓说道
“倘若只是为了将人送进补天阁,何必如此煞费苦心。有些事,老夫也不瞒你,如今许阁主不在阁中,但其临走之前,却给这位先天剑胚特意留了一些东西,如今就在乌瑶夫人的手中,若是需要,老夫这就可以帮你取来。”
徐老道闻言之后,双眼一瞪,当即火冒三丈,豁然起身,指着韦右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只是为了将人送进补天阁?姓韦的,你他娘的会不会说话?!是,老道可以承认,暗中示意我这弟子窥探补天阁是我不对,但你他娘的怎么说话呐,这可是我仅有的两个关门弟子之一,跟亲生儿子也没差,我他娘的就这么混蛋,让亲生儿子故意找死,就为了将他丢进补天阁?!姓韦的,这事儿你不给我个说法,老子跟你没完!”
挨了一脸唾沫星子的韦右,不予理会,只是抬手抹了抹脸颊,便继续神色平静地看着卫洺,缓缓问道
“要是不要?”
卫洺眼神微沉,皱眉盯着这位韦副阁主,不发一言。
徐老道神情一滞,猛地反应过来,满脸阴沉,咬牙切齿冷笑道
“姓韦的,你他娘的好歹也是补天阁的副阁主,干这趁火打劫的无耻勾当,还要脸不要!”
韦右仍是置若罔闻。
徐老道忽然深深喘了两口粗气,强行压下心头怒火,横出一步,拦在卫洺与韦右之间,沉声问道
“姓韦的,看在你我二人也算相识多年的份儿上,你跟我说句实话,云小子的失踪,是不是跟你有关,还是许穗安想让卫洺这个先天剑胚留在补天阁,才故意做出了这些安排云泽他,是否无恙?”
闻言之后,黑衣小童愣了片刻,方才后知后觉地豁然起身,双拳紧握,死死盯着韦右的背影,两眼喷火。
韦右稍稍皱眉,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无奈与后悔,知道自己方才所言有些操之过急了,便在稍作迟疑之后,缓缓叹道
“罢了,既然事已至此确与老夫有关,但幕后主使却也并非许阁主云泽死不了。”
徐老道脸皮一抖,心弦猛然放松下来,但在下一瞬间,就见韦右大袖一扬,积雪覆盖的冰面深处,忽有灵光一闪而逝,徐老道与躺在地上昏死不醒的陆家平,便随之全都没了去向踪影,包括在其身后的黑衣小童,也是一般无二,消失不见。
韦右重新抬头看向卫洺,神情之间有些遗憾。
卫洺抬手揉了揉眉心,已经大抵能够猜到韦右独将自己留下的原由,无非就是想要将他说服留在补天阁。可事已至此,无论自己答不答应,其实下场全都一般无二,当然性命无忧,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却会与先前消失的三人一模一样,被韦右丢去某座客舍暂且镇压起来,便也懒得挣扎什么,冲着韦右微笑摇头。
韦右张了张嘴,似乎有些不太死心,但最终还是颓然丧气,一挥袖,便将卫洺也给一并送去某间客舍,将之镇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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