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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梁京城头,狂风发出咆哮般的怒号声,将印有“陈”字的大纛旗从摆杆处折断,卷入黑云压低的半空,伴着几道刺目的闪电划过,消逝天地间。

风雨交加,雷电震荡,远方的主战场已是灰蒙蒙一片,溟濛不分。上万守军冲风冒雨站在城楼上,远瞩着仿若地狱般的厮杀战场,脸上遍布震撼色彩。银灰色的盔甲积聚着雨滴,汇成一股颇大的水流往战靴下不断流淌。尽管雨下的是那么地大,下的是那么地冰冷,透进他们的铠甲,浸湿了里面的衵衣。他们却浑然不觉,手持兵刃,济济跄跄,眸中渐盈悲愤之情。他们没有亲眼看到这场战斗有多么残酷,但不用看,也不用猜,那总数多达二十几万的大军冲陷在一块儿,必是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何况,这脚下的护城河四边涨水,已然红遍了整个梁京城外。何况,雨中的风袭在鼻尖,浓郁的血腥味儿掩盖不了此战的凄惨。

王友一个人孤零零的立在主城楼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前方,满身被雨浇透,不知道,那眼眶之处,滑下来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已然看不明那战场之中到底怎般的激烈,也不清楚昭帝八万大军还剩下多少。他只知道,这一战,不论胜负,那些英勇无畏死去的亡灵,抑或是还在浴血奋战的战士。他们,都是这个国土的脊梁,是撑起这个国家的万里长城,是千千万万人民心中真正的英雄。

城中百姓无人不悲,无人不痛。昭帝八万大军舍身取义,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白骨遍野。他们,却只能跪在地上哀求神灵,为这些刚强的义士们默默祈祷着,衷心祝福着。

然而此时却有一人,身在新宰相府邸,竟是当着座下几十位大官抚掌大笑,脸上洋溢起来的无比爽快笑容,衬着一张阴险小人的嘴脸,激动到都快搓成了一团饼。

听雷电划过,大雨连珠下,闻隐约鼓声,紧促而起又缓三落,正是城外两军交战胜负即将分晓时,郑翀拂袖将案前两道圣旨打翻在地,兴奋和仇视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哗哗啦啦地从他的心里倾泻&nbp;&nbp;了出来,睚眦道:“是时候,该我们送给昭帝一份大礼了。朱将军,速速调遣城中我军驻守将士,杀光昏君的爪牙,打开梁京城门,放下护城河的吊桥,与老夫一同迎接新皇进城。”

昭帝任命自己为新宰相,郑翀又怎能不明白,昭帝定然是有意为之,企图以他和薛家结亲的关系,查探自己的忠心。

想法倒是很好。不过,昭帝这次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郑翀就像出了一口恶气似的,心里那叫一个痛快。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宰相大人的身份,让他谋得了职位上的便利,加上几十位大臣的支持,很容易就将城中大部分将士收买了。

余下的两万守住,都是一些乌合之众罢了,不足为虑。

至于王友带领的一众昭帝亲侍卫,实力虽强,但想要跟数万大军对阵,守住城门,恐怕也是天方夜谭了。

不过区区百来人,只需一人一口唾液,就能将之淹没。

郑翀一再思量,城外战斗已接近尾声。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毅然地选择带领这些策反的守军,直接从城中瓦解昭帝的最后一道防线,给昭帝送去一个天大的“惊喜”。

“是,属下立马去办。”被朕翀称呼为朱将军的一名长须壮硕男子立即起身领命。

此人正是今晨与郑翀登梁京城楼上,低头交谈的将军,名叫朱灿,是驻守梁京城池十万大军中的两位副将之一。至于主帅,几日前跟随昭帝出城,现在恐怕已经死在叛军手中了。如今,朱灿身为副将之一,自然有大权调遣这城中驻守的一部分士兵。这些士兵大多听命于他,早些天前就被他策反,而且人数不少,足有将近五万。加上各臣子府中派遣出的家丁人士,这城中反叛的人数已然超过五万。

这也是郑翀即便知道昭帝在将王友等人留下驻守梁京城池的情况下,仍然敢大张旗鼓、兴师动众的倚仗。

雨依然在下,雨势相比之前小了一些,不过却没有要停止的意思。风浑然大作,扫过青砖黛瓦,令城中街道两旁的茂绿树木都闪了腰,抖落一地的残枝烂叶,像极了秋深的萧索。

半个小时后,驻扎梁京城池的大部将士在各路队长的带领下已于练武场大张旗鼓进行集合,并竖起了反叛军匪首薛乾的“薛”字各式旄旗,立在风雨中,尤其醒目。其统领为朱灿,他骑着一匹骏马,威风凛凛的停在万军之前。郑翀等十几位朝廷大官毫不避讳,旱魃拜夜叉,站在万军之后,被一众家丁撑伞保护其中,看他们闲庭信步,红光满面,似知是接下来的开城之战胜券在握,一脸轻松的样子。

朱灿寒刃高举,脚下马儿嘶鸣一声,对这一支浩然大军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众将士执盾前行,步伐整齐,井然有序,他们淋着大雨,宛如春潮一般涌向梁京城门。

梁京城主楼上,一气宇轩昂的副将满脸震怒之色,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杀气,快步走到王友面前跪下,眼里还带着些许羞愧之色,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低声说道:“王公公,此事乃卑职失职,还请您给在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卑职必请缨报国,亲手宰了朱灿。”

“这事怨不得你,咱家早就知晓城中会发生判乱,但因他们隐藏太深,咱家抓不到他们的把柄。如今他们既然敢明目张胆的站出来,说明城中这一战在所难免了。”

王友刚毅的脸上无一丝波澜,缓缓转身眯了一眼大军后的郑翀等人,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对于郑翀存在叛变的可能性,他其实早已心知肚明,只是苦于其中涉及的人太多,加上没有任何把柄的情况下,只能任其肆意妄为,逍遥至今。当下,在昭帝大军节节败退之时,这群薛乾的留在朝中的党羽终于坐不住,露出了狐狸尾巴。

既然,他们想要打开城门迎接薛乾,那就由自己,亲手手刃了这群忘恩负义的奸佞小人,借此机彻底铲除薛乾在朝中的所有势力,为国重开道。

虽死不悔。

内心升起一股决裂般的斗志,王友阔步上前将副将扶起来,脸上镇定自若,有条不紊的吩咐道:“副将,犒劳三军,把所有人调遣过来,咱跟他们决一死战。”

“是,诛杀叛军,守住梁京城,顾北城万死不辞。”那副将双眼含煞,欲要喷火,杀气凛然。也难怪他如此愤怒,本与他朝夕相处数年,情同手足的朱灿,竟然背着他当了叛军主帅,还带走了他好几万弟兄。

“咣当!”

王友拔出了他腰间环着的明晃晃的大砍刀,反扣在肩头,顺着城头的扶梯,一步一步走下去。

一百二十余位侍卫也跟在了他的身后,浑身上下气息深沉,散发着冰冷的杀气,眼里更是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似一头头被激怒的狮子。

这群卖国贼,可好生的恨人,纵是将这冰冷的刀锋刺进他们的胸膛,一刀又一刀,大卸八块,还是不能解恨。

除非,守住了这梁京城,宰了薛乾,让陈国重新恢复往日的安宁和平,众望所归。

与此同时,无数的箭矢从远处行来的叛军中飞出,射向了梁京城楼前的每一处地方。

一百二十位侍卫就立在城门里的大道上,一字排开,明亮的大刀被他们用布条死死绑在手中,弯曲的刀刃触着地面,发出一道道刺耳的摩擦声。

箭矢倾天而落,射穿了城楼上的户牖,刺破了悬垂的灯笼,震碎了屋檐上的琉璃瓦……

加上王友,共一百二十一把钢刀在漫天箭雨中不断挥舞着,将刺过来的箭矢全都斩断,无一近身。他们个个虎背熊腰,威武霸气,站在梁京城门前,遥对朱灿率领的五万大军,临危不惧,从容不迫,口中发出嗜血般的痛快声,张狂一般的向着敌人怒吼,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副将顾北城紧急召集剩余的人马,不妨刚迎着万箭射来,还未与敌人碰面,手下的战士就折损了不少。加上敌我人数悬殊,两万不到的士兵顿时士气低靡,无心迎战。连续几道命令下来,将士们都怠惰因循,怨声四起。顾北城自知难以提起这些将士的士气,又不忍这群兄弟们死在当初同出一脉的“兄弟”手中,只得含泪率领了一群忠义之士,跨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王友面前。

王友微微倾头,瞟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千余人队伍,又看了看顾北城复杂的眼神,顿时明了怎么回事。

顾北城哽咽道:“公公,我……”

“不用说了,既然他们不愿,就随他们吧。”

王友打断顾北城的话,脸上没有出现一丝别样的情绪。他知道眼下的局面,若执意带上这些没有丝毫斗志的将士,只不过是增加一些人的死亡罢了。一群失去斗志的瓦合之卒,对整个战局也产生不了多大的影响。

“陛下将此事交给咱家,是陛下相信咱家能够守得住这梁京城池。我们,不能让陛下失望,不能让梁京城百姓失望,不能让整个陈国覆灭。我们要坚守梁京城,当仁不让,与梁京城池共存亡。”

王友的声音变得很沉重,很压抑。这一战,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艰难。

“能否守得住,就靠大家了!”

他转身补充道,悲壮的眼神缓缓扫过这只有一千多人的队伍,眸子里闪着鼓励和信任的色彩。举起了大刀,重重地踏出一步,浑身气息在这一刻喷薄而出,冲前方呐喊道:“尔等奸臣乱党,想要打开梁京城门,就从咱家尸首上踩过。”

顾北城眼里闪过一丝不舍,坚定的道:“若我战死,这一战侥幸赢了,请帮我转告我的母亲,我的妻子,顾北城对不起他们,他们的恩情,来世再报。”

“我没有什么亲人,从小就是副队将我带大的,只要跟在副队身边,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万达也义无反顾,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一个疤脸侍卫淡然的笑着。

“我生来就是个战士,不是为了战斗而生,就是为了战斗而死。来吧,让我们痛痛快快的杀一场,不论生死,不求功名。”

有人自我揶揄道。

“死,有什么好怕的。同归于尽,就值了,多杀一个,绝对赚了……”

“哗——”

风扫过一片木叶,落在王友的手心,他将它摊开,轻轻掷在地上,他再次扭头看了一眼这群汉子,内心的敬佩油然而生。

好一群视死如归的铁血汉子。

伴着一阵又一阵的箭矢倾天落下,五万余的叛军已经来到王友对面不足一百米的地方停下。朱灿身着盔甲骑在马上,手掷红缨枪,嘴角勾起一道嘲弄的笑容,长声叫嚷道:“王公公,你只凭这千余人,就妄想守住梁京城吗?看你是一条好汉的份上,本将军奉劝你,带领你这群纠合之众缴械投降,打开城门,恭迎新皇入城。到时候,本将军为你求情,再封你一官半职,颐养天年,岂不美哉。”

“呸,大言不惭!”

王友嫉恶如仇,接连吐了几口唾液,义正言辞的道:“薛乾狼子野心,发动战争,引国家动荡,黎民不安,遭万人唾骂,要是让他当了皇帝,陈国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中。只要我王友还活着一天,此门——永闭,薛狗——必宰。”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杀,一个不留!”朱灿眼神眯起,他知道,王友是铁了心不会投诚了,索性直接下达了杀光所有人的命令。

“轰!”

五万大军执盾震地,梁京城仿若地震了一般,整个大地在一瞬间都震颤了起来。

“给咱家杀,痛痛快快的杀个够!”

王友钢刀向前一划,浑身杀伐之气凛然,身后千余人更是眸盈杀机,排成十列,严阵以待。一副慷慨赴死之状。

雾惨云愁,风号雨泣。

五万叛军跟着朱灿的命令霎时动了,像蚂蚁群那般黑压压的冲了过来,多得不计其数,无法看清其末端,冰冷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脊背发凉,望而生畏。

旌旗猎猎,战鼓雷鸣。这一刻,王友心似湖水,变得出奇的平静,一心只求背水一战,置死地而后生。

两队人马刚一交锋,便是响起了冷兵器激烈碰撞的响声,随后就是惨叫声和怒吼声连绵不断地响起。较比城外的二十万大军交战,城里的战斗显得小了很多,但事关陈国存亡之战,两军交战,便使出了浑身解数,势必将对手一击必杀,极其残酷。

城外血水滔天,城中血雨渐起。王友身先士卒,站在千余人之前,双脚踏地,一柄钢刀被他挥舞得神乎其技。以一人之驱,独挡万军的冲撞,竟不曾后退一步,简单的劈砍插刺斩挑,由他的双手不断挥出,纵使围攻他的敌人不少,他仍是面不改色,沉着应对,一手钢刀舞得精彩绝伦,又显游刃有余。站在这万军之中,犹如一支势如破竹的箭矢,立于无敌之势而不败。

不一刻,他的脚下已经堆满了敌人的尸骸,为了让自己战斗更舒服一些,他抬起两股踏上了敌人的尸首,将钢刀一次次地插进敌人的胸膛,在回收那一刻还顺手斩下敌人的胳膊,顿引血沫横飞。大雨洒下,不断冲刷着钢刀上的鲜血,却怎么也洗刷不净。

只因,这个汉子手中的钢刀太快了,像一轮烧红的血月,散发着诡异而冰冷的杀气,几乎一眨眼的时间,便有一位敌人倒下。

他气息深沉,呼吸平稳,纵有千人围杀,也不曾向后退一步。

每当他高高挥舞着钢刀的时候,就像魔神降低了一般,不管敌人是谁,也不管用什么方式将敌人杀死,他或是将敌人头颅砍下,或是将敌人身子连同铠甲一分为二,或是直接开膛破肚。面露凶相,下手狠辣,浑身戾气,脚下尸骨堆积,俨然成了一座难以跨越的大山。众人心头巨震,满眼惊状,条件反射般的退去,谁都不想跟这个魔鬼&nbp;&nbp;交战,成为他脚下的一员。

对于王友来说,手起刀落之际,他杀得问心无愧,杀得酣畅淋漓,杀得荡气回肠,杀得无情郁积。

这些人,都是薛乾的走狗,一心反叛,下场就如同眼前一样,必将尸骨无存,背负千古骂名。

他何错之有,敌人要杀他,他不过是回击罢了,只不过用的方式粗鲁了些。

千余人冲锋陷阵,个个以一当十,同仇敌忾,越战越勇,彻底杀红了眼。反观敌人这边,因为王友的震慑,不禁吓得张皇失措了起来。若不是怕以杀头论处,这些人,恐怕早已逃之夭夭了。

顾北城找上了当初的挚友朱灿,二人刚一见面,就势若水火,各自擎着兵器,不留余地,全力战在了一起。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这千余人尽管视死如归,锐不可当,却是弥补不了超过几十倍的人数差距,许多将士被敌人围杀而死,手中兵器却死死的绑在手中,临死也要带走一个。其死状之惨烈,让人潸然泪下,悲痛不已。

“杀!”顾北城双眼通红无比,执剑横扫,只见那一剑刺过去,便是飞沙走石、昏天地暗,再看那前方依然是刀光剑影、风石火球,上十位敌人立即葬身在他的剑气之下。

一击之后,满地尸首,顾北城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一脸的疲惫之色。显然这一击之下,他耗费了大量的灵力,正是疲倦之际,一把红缨枪,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势,捅破了他的盔甲,刺进了他的心脏之中。

悲壮苍凉的气息染遍这片天地,他仰头,正看见朱灿那张歪瓜裂枣的脸上布满不屑的笑容,毫无违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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