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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溅射,彩色迷离,君珂远远看着,眼神被彩光照耀得变幻明灭,漾着温暖的光——她不寂寞,未被遗忘,他们和她在一起。
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肚子饿,这样难得的美妙,怎可没有零食相伴?她探头对下面喊“来几只鸡爪啃啃!”
沉默半晌后,一包卤鸡爪抛了上来。
君珂啃了几只鸡爪,觉得又少了什么,探头再喊“有什么时鲜果子吗?”
沉默半晌后,一包水梨抛了上来。
君珂道谢,用衣袖将梨子擦擦,啃了几口,突然觉得很像当年世界杯半夜看球,这么想到的时候想也不想便喊“啤酒!”
底下一阵寂静,君珂才反应过来,这世道哪有啤酒?
她微微叹了口气,高昂的情绪突然有些失落——这辈子,她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和三个死党挤在一张床上喝啤酒啃鸡爪看世界杯?
那些年,太史阑支持巴西景横波狂迷西班牙每次两强对决时她和文臻都得想办法阻止那两只大打出手,经常看到半夜你蹬我一脚我踹你一膝然后轰然一声床倒了……
那些年,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子。
君珂微微湿润了眼眶,觉得真的很想喝酒。
一个青花瓷壶,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执壶的手很稳定,不戴任何饰物。
君珂还没从旧日思绪中拔离出来,呆呆低头看着那壶酒,也不知道去接,那人将酒壶又往前递了递,见她还是傻傻的,才不情愿地道“酒。”
这个冷冷的声音顿时如一盆冰雪浇醒了君珂的神智,她抬头,看见一角弧度优美而特别方正的下巴。
君珂叹口气。
唉,尊贵的殿下,你这辈子就打算让人看你的下巴吗?虽然你的下巴很好看,但是你以为你的下巴会说话吗?
晓得巴巴地上来送酒,却不晓得给人好脸色,真是别扭。
君珂接了酒,拔开瓶塞,仰头就灌了一大口,还没进喉,噗地喷出一半。
“这么辣!”
不是说古代的酒都是甜酒吗?这酒居然辛辣得不下酒精!
站在面前的人嫌弃地向后退了退,君珂以为他这一退必然也要退下去了,这屋顶这么高,烟花照得这么亮,不怕成为靶子吗?
没想到身边屋瓦一阵响动,纳兰君让居然坐了下来,离她很合适的距离——既可以一伸手抓到她,又不会靠她太近。
君珂再一看看他所处的位置,右侧有建成高台的隐蔽的岗楼,谁的冷箭也别想射过来,左侧是她,有冷箭射过来先射着她,上是青天,下有屋瓦。
忍不住失笑——这人啊,还以为改了性子,原来还是这德行。
纳兰君让左手一壶酒,右手一杯茶,在檐角的阴影里,默默看着眼神灵动的君珂,突然道“那边围墙下怎么有个黑影?”
“是吗?”君珂下意识转头去看,眸中金光一闪,越过殿角围墙,仔细搜索一遍,空荡无物,哪里有什么黑影?
“哪里……”君珂的话到了舌尖,突然觉得不对劲,纳兰君让可没透视眼,怎么可能看到被挡住的那边围墙下的黑影?
他在试探她?
他怀疑她了?
“哪里有黑影啊……”话到唇边半途改掉,她探头探脑对那边望,笑道,“你开玩笑吧,那墙那个角度,被挡着,又不是神眼,怎么可能看得见后面的东西?”
她语气坦荡,一闪一闪的烟火里也看不出什么神情不对,这是和戚真思纳兰述混一起久了学来的“面不改色岿然不动假假真真以假乱真就是不真假面无敌”功。
纳兰君让眼底疑惑一闪而过,他确实是试探君珂,却并没有切实证据,只是心血来潮,当日君珂剖腹相救,君珂那时容貌未复,两人只对话两句,君珂还恶毒地动他伤处,他当时尽顾着痛,哪里注意到她的容貌言行,走的时候他还昏迷,对女神医根本印象不深,然而那两句对话还是给他留下了印象,不是语声,而是说话的语气和态度,那种“你若欺我不妨尽忍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行事调调儿,和眼前的这姑娘,怎么看都有几分相似。
不过……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很明显,女神医丑得很,这是确凿无疑的,和眼前的娇俏少女,相差实在太大。
他喝了一口酒,自嘲地笑了下——自己也知道怀疑得无稽不是么?刚才接到武威侯世子的接风邀约,本来他是从来不赴宴的,武威侯世子却暗示他,他接待了一位贵客,正是太孙殿下欲待寻找之人,这才引得他心动应约,人都已经在武威侯府了,他还胡乱猜测眼前之人干什么。
纳兰君让不再问,君珂暗叫侥幸,偷偷看纳兰君让眼神,纳兰君让却没有望她,他出神地看着那处火光腾跃,看着欢呼歌乐的人影,看着星花烂漫横光飞射,静默不语,眼神里浮动着难言的情绪。
君珂以为他要说上几句羡慕什么的,平地上的喧闹更映衬这崇仁宫幽黯冷清,这孤寂的人,看着别人的热闹,就不会心有触动?谁知道纳兰君让望了半晌,低头喝一口酒,淡淡道“升这么大火,闹这么厉害,万一被人改装混进去,被杀了都没人知道。”
君珂气得一乐,觉得和这人真是没共同语言,她不乐意听见人家说尧羽卫不是,立即反唇相讥,“那是平地,四周连树木都被你砍光,一览无余,谁能不动声色就接近?何况他们选的那地势,也是那块位置里相对较高的一块;而他们看似在游乐,但还是有一部分人……”
她说到这里突然警觉,立即闭嘴——可不能把尧羽卫日常行事风格,都傻兮兮抖给这个敌我不明的人。
纳兰君让转头看她一眼,突然道“你很护着他们,他们是你什么人?”
君珂沉默一瞬,远处烟花未散,在夜空呼啸升腾光芒变幻,她的脸气韵柔和,在变幻的星彩之下更觉得细而温暖,让人觉得四周的风也轻轻,月也静静,万物欢喜,而心底愉悦。
在纳兰君让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君珂突然轻轻道“朋友。”
这两个字轻柔如风,出口时却似带着力度,像扔出了磁石,瞬间吸引了这世上所有契合的磁极。
君珂出口这两个字时,心里也重了重,暖了暖。
是的,朋友,这异世弱肉强食,强权至上。她原以为在这里注定孤凉,除了去拼命找自己的朋友,再也不会有自己的朋友,然而世事如此变化瞬息,未及一年,她真的将这两个字,说出了口。
这是幸福,不是么?
君珂笑起来,眼角弯弯。
纳兰君让的手,忽然颤了颤。
他见过君珂发怒、冷漠、恶搞,嘲笑,诸般种种表情,却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笑,纯净挚诚,眸瞳里金光一闪,似要亮到人心底。
这样的笑,和刚才那句回答,忽然让他不舒服,想要杀杀这满溢的欢喜。
“我不喜欢烟花。”他鬼使神差,突然开口。
君珂笑意未去偏过头,并不生气,还摆出了一副倾听的姿态。
嗯,这人一定很久没有和人说过心事,瞧这语气生涩的,姑娘心情好,借个听众你。
“姚德妃死于烟花下,那年正是元宵,皇祖父携众皇子宫眷上城楼与民同乐。”纳兰君让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当时其余人都在帷幕之后,皇祖父带领我父亲和姚德妃在门楼上观看底下游龙灯,父亲立于皇祖父右侧,德妃因为皇后抱病,代皇后位置,立皇祖父左侧。本来站得好好的,不知怎的父亲要下城楼去听燕京提督汇报当晚布防事宜,姚德妃正在此时转身为皇祖父奉茶,两人相撞,德妃跌倒,父亲将她扶了起来,慌乱之中竟然德妃站到了陛下右侧。”
“然后呢?”君珂听得出神,心想换个位置也能搞出幺蛾子?又想这家伙到现在都没自我介绍身份,不过听这口气,皇太孙?
“然后父亲离开,德妃也没发觉。”纳兰君让默然半晌接着道,“她倚着栏杆,看见一盏梅花灯特别精致,忍不住微微探身去看,就这么一探身,一道烟火平地而起,霎那间皇城烟华,人人仰首,等皇祖父赞叹回首正要和姚德妃说话时,发现她已经倒在地下,额头一支短箭,正中眉心。”
君珂叹了口气,心想皇家生死,果然从来都是很简单的事。
“皇祖父当然震怒,此时才发现太子不在,而德妃站了太子位置,换句话说,被刺杀的原本应该是太子?德妃不过是代太子而死?为此皇祖父还认为父亲受了惊吓,好生对他抚慰。然而没过几天,朝中就流传了另一个说法,说当时皇祖父那位置,在太子和德妃一撞后,也已经发生了改变,那一箭,原本是应该射向皇祖父的,只是德妃贪看花灯,探身出去做了挡箭牌而已,而当晚京城防卫,是我父亲连同兵部和燕京府,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布置的,一切由我父亲负责。那些人说,如果不是太子安排,谁能在那样固若金汤的防备中,飞箭向城楼?”
“更糟的是,被杀的姚德妃,是姜太后的远房侄女,皇三子的亲生母妃,极得陛下宠爱,和病弱的沈皇后向来水火不容。宫中说法,皇后病弱,德妃独大,就在等皇后什么时候病死好问鼎中宫,如今德妃的死和太子有牵扯,都说太子是想一箭双雕,在为他母后去除劲敌,故布迷阵,让人以为原本被刺杀的应该是他,好在将来得手后摆脱干系。”
“然后呢?”
纳兰君让依旧没什么情绪,“皇祖父震怒,父亲体弱,吓得重病一场,那是一段难熬的日子,到处都风传着太子将要被废,东宫人人自危,我当时三岁,每晚都要被叫起来,换个地方睡觉,我母妃精神紧张,抱着我赤脚满宫奔走,觉得哪里都睡不安稳,经常这么一奔,就是一整夜。”
君珂抿酒的动作,突然停了停。
三岁孩子,在紧张惶恐的低气压里生活,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噩耗降临,将惊恐的黑色笼罩在他头顶。每夜每夜,他都会被惊惶的宫人和母亲抱起,在空寂清冷的东宫里急促地奔跑,赤脚踏在空旷的回廊之上,染了尘灰的丝带长长地拖曳在身后,他在那样晃动的怀抱里,茫然睁大黝黑的眼睛。
这是一种怎样的刻骨铭心的黑色记忆。黑色的不是恐惧本身,而是恐惧存在那时段,无力拯救被动等待的压抑。
“后来我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纳兰君让还是不看她,将壶中酒慢慢喝了第三口,然后喝干端上来的另一个杯子里的浓茶,淡淡道,“我不习惯在一个地方睡整晚,到那个时辰,我就要起来,换个地方才睡得着。”
说完他将茶碗酒壶端端正正放好,直起身来,头也不回下了殿顶,隐约听见他吩咐护卫,“若燕京府和宫中有人来问烟花是怎么回事,就说是我放着玩乐。”
“是。”
君珂呆呆地望着他背影,心想,他下殿顶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霍然睁大眼睛。
难道,这冰冷骄傲的家伙,是在向她解释,一夜换两次房间的原因?
有必要么?
她又不是他妈。
君珂没来由地觉得有点不安,抱膝坐在殿顶上想了想,觉得剖腹君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讨厌,他要留住她,也许真的只是因为寂寞,太寂寞。这么多年,他高高在上,没有人违拗他,但也没有人走近他,他也忘记被人走近的滋味,以至于她闯进,他便觉得新鲜。
那么,还是不要耍他了吧?她都十七岁了,别这么幼稚了成不?就这么和他说明身份,然后各走各路,各回各家。
她想到就不犹豫,站起来,冲着纳兰君让的背影,正准备喊上一嗓子。
“其实我是——”
“我先前回来,接到安昌长公主家的世子邀约,说要为我接风,你明儿跟我去。”纳兰君让的开口截断了她的话,刚才倾诉时的平和接近刹那消失,还是那种令人讨厌的冷漠的距离感,“明天去的都是贵胄王孙,你规矩些,好好伺候,不要给我丢脸。”
君珂啪地一下砸碎了手中的酒壶。
你妹!
就知道死性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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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整整放了一夜,硝烟的气息一直弥漫到崇仁宫,天快亮的时候,崇仁宫殿顶,睡倒了抱着酒壶的君珂,她坦然高卧,没有发觉身上多了条毯子。而平地帐篷里,更是四仰八叉睡了一地。
快到中午的时候纳兰述从四仰八叉的人堆里醒来,觉得浑身都像被马车碾过,他揉揉眼睛,从许新子屁股下抽出自己左腿,顺便推开自己肚子上的戚真思的右腿,戚真思被他推得滚了个踉跄,正落在一直坚持脸对着她睡的晏希怀里,晏希没醒,却下意识紧紧抱住,仿佛似有感应,他素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竟奇迹般地露出一丝淡淡笑容。
纳兰述好奇地蹲在晏希面前看了半晌——小希的笑容!
然后他踩过一地睡得流口水的护卫,出了帐篷,负责警卫的鲁海带着他的护卫回过头来,一夜没睡,精神奕奕。
在河边随意洗漱,换了件袍子,纳兰述上了他那花里胡哨腾云豹,挥挥手,道“走咯。”
尧羽卫齐相呼应。
“走咯!”
“看好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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