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八月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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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荣担心大少爷谢尚不高兴, 下意识地看向谢尚，结果却见到谢尚面色如常，恍若未闻。</p>

昨晚谢尚心有所悟，学有所得, 其中又尤以《中庸》一篇感触最深。</p>

他岳父岳母，谢尚想，生为庄户, 没什么见识学问，正是圣人口中的“愚夫妇”。</p>

结果偏就是他们这对愚夫妇生养出红枣这么聪慧的女儿——这便就是《中庸·君子之道费而隐》一篇中所讲的“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的现实例子。</p>

道无处不在, 存于圣人，也存于似他岳父母这样的匹夫匹妇，所以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然后韩昌黎作《师说》解为“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p>

他岳父母，谢尚想：虽口不能言道，但行为近道, 可以为师, 他如何可以轻视他们呢？</p>

谢尚经昨夜和红枣一谈, 竟于当下就去了门户偏见，摸索到了正心修身的门墙。</p>

王石头、李桃花等两家人也都在，谢尚同他们一一见过，口中“舅舅”、“嬢嬢”不绝，哄得他们个个眉开眼笑，心情舒畅——不枉他们为了今天的认亲丢放了家中几天的活计！</p>

寒暄过后往庄里走，红枣看她爷李高地等不在，便悄声问王氏道：“娘，我爷他们今儿不来吗？”</p>

“来！”王氏道：“认亲这么大的事儿，咋可能不来？”</p>

“他们可能是没想到你们这么早就能来。不过刚你爹已经嘱咐陆猫去村里叫去了，该是很快就能到了。”</p>

“我们来得很早？”说着话红枣的目光落在王氏脸上。</p>

“比咱们村，确是早些。”看到紧跟在红枣身后的两个丫头是面生的彩画和芙蓉，王氏含糊说道。</p>

先前跟全喜娘打听知道城里新媳妇回门的时间跟高庄村一样都是巳时以后，王氏摸不清谢家的底，便不肯多言。</p>

“娘，”红枣看到王氏的动作，眨眨眼，然后说道：“来前我公公说你们在家盼着，所以让我们早点出门。”</p>

“你公公是这样说的？”王氏心中大石落地，高兴笑道：“这就怪不得了！”</p>

趁着王氏高兴，红枣又悄声提起来时路上谢尚所托。</p>

“娘，一会儿吃蛋茶，您让桂香她们给尚哥儿碗里只盛四个就好。多了他吃不下，强吃下去反倒是伤身。”</p>

“才吃四个？”王氏惊了：“这也太少了吧！这新女婿上门怎么着也得吃一碗十二个啊！”</p>

“娘，您这新女婿不是城里人嘛？城里人饭量小，家常三碗饭才抵咱们家一碗。”</p>

“您待您女婿得按城里人的饭量来，这不失礼！”</p>

听红枣这么一说，王氏恍然，然后方点头应了。</p>

今天谢家只来了谢尚，李满囤便把谢尚让到了主院堂屋，王氏则领红枣进了红枣在家时的卧房。</p>

李桃花和王氏红枣走在一处，原踏脚跟了进去，但转念又退回了堂屋。</p>

摒退彩画、芙蓉等人，王氏方附耳悄声问红枣：“红枣，昨儿早上敬茶，你婆婆难为你了吗？”</p>

红枣摇头。</p>

王氏想想又问：“那跟你说啥了没有？”</p>

红枣仔细想了想方才道：“娘，敬茶的时候我婆婆就说了一句她想说的和我公公先前说的一样，并没有其他的话。”</p>

“而我公公先前也就说了一句‘相互扶持，好好过日子’的话。”</p>

“就这么多？”王氏不信。</p>

比如她当初嫁到李家，她继婆婆于氏在她敬茶时还给她念叨了许久的类似“事公姑，如捧盈，修己身，如履冰”的女儿经——当初于氏念叨了多久她就跪了多久，后来起来时膝盖都站不直了。</p>

李家不过是户庄户，新媳妇进门尚还要受这许多的规矩，想谢家官宦之家，如何能不给新媳妇规矩训话？</p>

“就这么多！”红枣肯定点头道：“娘，您想谢家十三房上下男女近两百人，我不过一个早晌就全见好了。”</p>

“连老太爷在内，都只是一两句话，没人多说啥！”</p>

红枣说着说着突然想笑，心说：所有人说话简短，难不成是众志成城，不愿误了午席？</p>

比如前世她老板总喜欢临近午饭才召开会议，说唯有此时会议效率最高，所有人都是直奔主题，不讲废话和不做无谓争论。</p>

王氏依言合计了一番，合计出确是一人只得一两句话的时间，心里也是嘀咕：说好的礼出大家呢？怎么红枣进了谢家，头顶三层公婆，竟没得一句教训？</p>

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p>

王氏想想又问：“事后你婆婆也没给你讲讲为妇之道？”</p>

“没有啊！”红枣接着摇头：“昨儿午饭吃席，饭后散了就各自回屋。”</p>

“然后晚饭她啥也没说。对了，娘，今早家来，我婆婆倒是说了一句。”</p>

王氏赶紧问：“说啥了？”</p>

“让我代她跟你问好！”</p>

王氏……</p>

王氏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谢大奶奶对她家红枣是个啥意思——到底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p>

若说喜欢，王氏想：怎么着也该跟红枣亲热说两句话；若说不喜欢，可也没见她难为孩子。</p>

儿子娶媳妇，谢大奶奶这个做婆婆的人，怎么话比一般的新娘子还少？</p>

绞尽脑汁依旧完全摸不到头脑后，王氏只得直言问红枣：“红枣，你觉得你婆婆喜欢你吗？”</p>

红枣……</p>

红枣抬眼看王氏一脸认真，只能无奈道：“娘，这我真不知道。我和我婆婆几乎没有照面！”</p>

王氏……</p>

“没照面？”王氏觉得难以置信：“过去两天，难道你婆婆都没派你活计，然后看你干活吗？”</p>

“干活？干什么活？”红枣奇怪道：“娘，我婆婆房里几十个人伺候着，什么活非得我来干？”</p>

“唉——，你咋就不懂呢？这是做婆的给新媳妇的下马威，跟家里多少人伺候没关系。我听你三婶说，城里有婆婆要新媳妇早起做早饭，然后她吃饭，新媳妇和丫头站一道看着伺候的。”</p>

闻言红枣着实有些哭笑不得。</p>

“娘，”红枣道：“您就放心吧，我婆婆没使唤我做早饭。别说我了，就是四丫、五丫，对了，她两个改叫碧苔和金菊了，她两个都没有早起做早饭！”</p>

耳听红枣提起四丫五丫，王氏陡想起一件事，赶紧问道：“刚我还说问你呢。刚我看到四丫五丫戴了金钏，金耳环和金戒指——这都是哪来的，是你给的吗？”</p>

“不是我给的。”红枣摇头道：“我也是今早才看到，还没来得及细问。不过我看她两个的金钏和彩画芙蓉头上的一样，想必是谢家丫头都有的什么分例！”</p>

……</p>

陆猫虽然跑得快，信送得及时，但得了信的李氏族人，因为要梳妆打扮，还是姗姗来迟，不过倒是方便了红枣和她娘王氏说私房话。</p>

李氏族人到后，回门仪式正式开始。</p>

堂屋站定，谢尚红枣一起给李满囤和王氏磕头。</p>

李满囤见状自是喜不自禁，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对小金元宝递给谢尚，哈哈笑道：“起来，起来，哈哈——”</p>

他新女婿刚跟他说话态度比先前还恭敬，有问必答，他实在没啥好挑拣的。</p>

王氏刚和红枣说了话，知道红枣在谢家几天没受磋磨，也是放心。只她内敛惯了，人前不好意思似男人一般大笑，便只笑着点点头，然后跟李满囤一样也给了谢尚一对小金元宝。</p>

两人行好礼后，碧苔、金菊、张乙等八个陪嫁也上前磕头，李满囤王氏见了也都给了赏钱。</p>

叫起众人，王氏道：“你们几个跟小姐去了谢家。现既回来也都家去见见父母吧！”</p>

由此几人又道了一回谢方退出堂屋。</p>

似碧苔张乙他们，家就在桂庄，出门就能回家，而田树林、程小喜等人家在青庄和梓庄，却是回不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