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富贵难（二月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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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鹿为马、含糊其辞；得一望二、贪得无厌；猜疑亲舅、巧取豪夺；不思进取、偷懒耍滑；投机取巧、坐享其成——红枣一点没含糊地扒光了陈玉的底裤, 把陈玉心底那点不可告人的私心隐蔽完全地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p>

似陈玉这样的人, 红枣前世见多了, 莫不是仗着一点小聪明耍心眼蹋便宜，还自谓无人能知。</p>

红枣以为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法子就是一露苗头就打出他的敬畏心来, 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间并不止他一个聪明人。</p>

如此或许还能有救，不然迟早会生出大乱。</p>

其实，只陈玉今儿不经通传就进女眷房找她说话这一件就是大漏子了。</p>

这也是她爹家里人口少, 内外宅门禁不严的缘故。若是换作在谢家, 小厮们不用她说早就大棒伺候了。</p>

更何况陈玉当着谢尚还对她说了那许多不清不楚的话——她这回若是含糊过去，只怕会纵得陈玉越发得了意, 往后更分不清东南西北了！</p>

当然最重要的是陈玉贪欲过甚，为了自己的前程不惜猜疑算计她爹——这才是红枣想忍也不能忍，更不敢忍的关键原因。</p>

她爹对陈玉多好，红枣想：教他读书识字不算，日常更是拿家中好菜与他吃——只这一桩，就连累她娘受了多少暗气？</p>

结果陈玉不说知恩图报，竟然还妄想她爹手里的东西，然后得不到便来她这里撞木钟——真是把她一家子都算计尽了！</p>

似陈玉这样的忘恩负义与《农夫和蛇》里的蛇、《东郭先生和狼》里的狼有什么差别？</p>

红枣越想越心惊，再不敢有所保留——前车之鉴, 后车之师。不说将来陈玉能不能改好, 但从此她爹在对待陈玉时得长点心是必须的。</p>

陈玉做梦也没想到印象里一直言笑晏晏的小表妹撂下脸时的言辞是如此的切中要害、犀利难驳。</p>

陈玉生平头一回感到了惶恐和害怕, 以往灵动的舌头似被针缝上了一般再转不动, 说不出一句替自己辩驳的话。</p>

陈玉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李桃花，期待他娘出面替他解围，结果没想到刚还和他打眼色的娘拿帕子捂住了脸，根本不看他。</p>

陈玉彻底地懵了。</p>

说白了，陈玉敢闯进女眷这屋依仗的无非就是他娘。</p>

他舅和他娘感情好，陈玉如此想：但凡他娘开口说项他舅一准不会下他娘的面子，而他舅母万事都听他舅的，即便有些意见也不能将他如何。</p>

至于红枣，她也都听她爹，即他舅的。</p>

陈玉算计得挺好，独没想到他娘会撒手不管他——明明他娘原是最疼他的，也是最期望他走出青苇村出人头地的。</p>

红枣当着李满囤和王氏的面三言两语就揭了儿子的私心猜疑让李桃花无法自处。</p>

李桃花早知儿子行为的不妥，但没想到这不妥行为的背后竟然还隐藏了这许多的龌鹾阴暗。</p>

李桃花做梦也没想到儿子对她哥竟然心怀猜疑和算计。</p>

明明过去六年，李桃花心说：她儿子能在城里念书都是因为她哥出钱出力的帮衬。</p>

俗话说“知恩图报”，她儿子得了她哥这么大的恩惠不说报答反而疑心算计，这还能再算是个人吗？</p>

李桃花不敢相信红枣的话，但她哥李满囤的突然变脸却间接坐实了她儿子的丑恶行径。</p>

李桃花实不知再以何面目面对她哥嫂，只能羞愧地掩住了脸……</p>

李桃花是羞愧，王氏则是气得手抖嘴抖浑身都抖——她家好饭好菜的养着外甥，王氏哆嗦着想：结果却养出白眼狼来了！</p>

若不是女儿聪慧看出了外甥的鬼胎，她家怕是都被外甥算计了去还要倒帮着数钱呢！</p>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人面兽心！人面兽心啊！</p>

红枣问得诛心，不止当事人陈玉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就是午席喝得有点上头的李满囤也感到了羞惭——他也是他闺女口里的伸手党。</p>

伸手党这个词，李满囤虽是头回听说，但奇异的是他一听就懂了，甚至还以为红枣总结得特别形象。</p>

第一场的《四书纲要》是红枣给的，李满囤想：第二场的《五经纲要》是贵林写的；三、四、五场的文章全都是套的谢尚拿来的五篇文章的结构和典故——五场考试他唯一做的就是把这些背熟，甚至还没有完全记熟。</p>

看着卧房炕前束手无策的陈玉，李满囤心中叹息：不怪他外甥眼红到失态，细究起来，他这个县试就是个白得来的功名！</p>

想着白得来的功名，李满囤有些心虚地收回眼光，结果一扭头却看到堂屋门外显荣、振理、张乙、陆虎等小厮愤怒的眼光和起伏的胸膛。</p>

俗话说“主辱臣死”。陈玉当众污蔑红枣，折辱谢尚，无论是红枣的小厮还是谢尚的小厮都在屋外听得一肚子的怒火，其中尤以显真为最。</p>

当日大奶奶给陈宝的匣子原是得了大爷首肯的，显真愤懑地想：且大奶奶给陈宝的信也是由他代笔写的。信里内容只是几句助力私塾教学之类的家常做善事的格式套话，根本没一点私谊。</p>

大奶奶打发他把匣子和信送给陈玉托他转交陈宝，他当时明明把东西和话都带到并讲清楚了，且陈玉自己也应了，怎么现在搁陈玉嘴里这匣子却是大奶奶单给他的了？</p>

他怎么敢扯这样的闲篇儿？</p>

陈玉信口雌黄不要紧，祸害的却是大奶奶的名节和他的身家性命，实不是一般的轻佻恶毒。</p>

在谢家，若有人敢这样轻侮主母，小厮们早就把人掀翻给捆上了，但现在做客亲家，小厮们不好轻举妄动，只好一个个候在门外眼盯着堂屋里的谢尚，就等着他一声令下，上前捆人。</p>

李满囤被小厮们眼里的火唬了一跳——酒都吓醒了一半，至此李满囤方省起刚陈玉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极为不妥——他竟然在暗示红枣对他有私情。</p>

心念转过，李满囤吓得连另一半酒都醒了——陈玉这是在要他闺女的命呢！</p>

擦一把头上的冷汗，李满囤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尚，然后便看到谢尚抓着腰间玉佩的两只手手背暴起的青筋。</p>

显见得谢尚正在艰难忍耐。</p>

从头回见面起谢尚就看在岳父面上对陈玉颇为包容优待——谢尚自觉过去这些年他对陈玉并无任何得罪或者失礼之处。</p>

且今儿吃席陈玉就坐在谢尚身边，还问了谢尚不少问题，谢尚也都挑能讲说的告诉了。</p>

对于陈玉突然跑去跟红枣说话，谢尚虽有些意外，但也只以为是陈玉一贯的不拘小节。谢尚正想着怎么开口阻止呢，结果没想陈玉开口第一句竟然是污蔑红枣对他私相传授。</p>

谢尚一听就炸了——陈玉如何敢这样无中生有地毁他媳妇名节？</p>

依谢尚一贯的性子，原是要冲上去打人的——这要是能忍，还能算男人吗？</p>

谢尚刚要动，没想红枣自己就已然揭了陈玉的面皮摔在地上，然后又狠踩成灰渣。</p>

见状谢尚反倒不好动了——他岳家也是被陈玉算计欺辱的苦主，他不好越俎代庖，他得给他岳父留点脸面。</p>

“贵中，”李满囤唤儿子：“你陈玉哥哥喝多了，你扶你陈玉哥哥回屋睡觉去！”</p>

情急之下李满囤只能拿酒说事，让儿子先弄走陈玉这个畜生，然后再想法子安抚女婿。</p>

李满囤现真是恨死陈玉了——他闺女和谢尚郎才女貌多好的一对，若是为此生了嫌隙，他一定不会放过他。</p>

一旁听呆了的李贵中眨着小眼睛答应了。</p>

李贵中走过去拉着陈玉的衣角道：“二表哥，你先跟我来！”</p>

陈玉好容易得了一个台阶，一声不吭地立跟李贵中去了厢房。</p>

看李贵中拉走了陈玉，红枣乘机提出告辞。</p>

王氏觉得女儿来家受了大委屈，舍不得红枣如此就走。</p>

王氏拉着红枣的手好一刻方才道：“等和你爹商量好了日子，我就让人给你送帖子去。到时你和你女婿再来家吃席！”</p>

红枣低笑道：“好！”</p>

红枣看李桃花拿帕子掩着脸一直不出声，心中不忍——她姑一向要强，没想却被亲儿子打了脸。</p>

想必她姑心里极不好受吧！</p>

“大姑，”红枣轻声道：“我先走了！”</p>

听红枣还叫她大姑，李桃花心里愈加的难过，拿下帕子勉强应道：“那红枣你和你女婿慢走，我就不送了！”</p>

“大姑，”红枣客气道：“您留步！”</p>

谢尚看红枣告辞也跟李满囤辞行。李满囤原想和谢尚再说说话，但看看旁边的陈龙，到底没有挽留，只道：“尚儿，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这些年你和红枣过得很好，你可别因为听了不想干人的几句醉话就和红枣离了心。”</p>

陈玉说话口无遮拦，李满囤颇担心谢尚为此迁怒红枣。</p>

谢尚猜到李满囤的心思勉强笑道：“岳父多虑了！我和红枣结发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我两个不止以前很好，以后也会很好！”</p>

正好红枣出来，谢尚便拉着她的手和李满囤道：“岳父，我和红枣先家去了！”</p>

谢尚同红枣一道走了，至始至终，谢尚都没看陈龙一眼。</p>

子不教父之过，谢尚想，这话说得没错。但凡今天事发时，陈龙能站出来喝陈玉一声，事情也不至于演变成现在这样。</p>

陈龙在陈玉开口污蔑红枣时不出言阻止，可见也是个立身不正的，如此他也不必再作理会。</p>

坐上马车，谢尚方才拉下了脸。红枣看看谢尚的脸色，主动拉起刚分开上车时谢尚放下的手，柔声道：“大爷，今儿你受委屈了！”</p>

谢尚把脸转向车窗气得不想说话。</p>

红枣双手握住谢尚的一只手轻声道：“大爷，你知道当陈玉说我给他送匣子时我有多庆幸当日你对我的提醒吗？”</p>

“不然，我今儿真是跳进洪河也洗不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