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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时节,四野秋风扫荡,廓清万里。

这日乃是半旬例休之时,黜龙帮首席张行去了趟城外的露天市场,寻了个面摊,专门来吃一碗面。

没什么可说道的,虽然呼啦啦坐了十几位大头领、头领外加十几个参谋文书,霸占了整个面摊,但真就是一碗面。

须知道,黜龙帮所领的地区普遍性种植小米,但战乱后的补种阶段,麦类依然是河北地区的首要选择,尤其是清河郡,掺杂了相当多的麦类。而秋收后,跟可以贮藏五年、十年,甚至在不计口感情况下十几、二十年的小米相比,麦类的保存时间不免差的太远,这种情况下,新鲜的麦子磨出来的新面,不吃白不吃。

实际上,秋税之前,张首席又扫了扫仓库,专门发了一笔钱下去,作为秋日补贴,主要是针对基层部队和基层吏员,就是让他们能多吃两碗面烤一块饼。

故此,从将陵城和各处军营钻出来吃面吃饼的人到处都是,满城内外全都是麦香。

“下面人一开始都说,这吃面是我跟老谢的主意。”陈斌端着面碗,面色不佳。

“怎么讲?”已经动了快子的张行不免好奇。“不是我让大家一起来吃面的吗?”

“据说是仲秋时节过节的习惯虽然已经有了,但还没那么普及,最起码河北这边没有摊开,所以此番吃面事端,十之是我跟老谢两个江南人按照江南那边习俗出的主意。”陈斌黑着脸做答。

“这不是好事吗?”张行夹着面想了一会,愈发湖涂。“你二人提议给他们放假、赏钱、吃面,这是天大的好事,难道不是下面人尊重你二人才归功于你们?如何这般脸黑。”

“就是这个意思。”已经吃了小半碗的谢鸣鹤在旁笑道。“所以有人提醒这是好事后,立即就有人辟谣了,说江南人又不吃面,只吃米饭,这事肯定跟我俩无关,也算是拨乱反正了。”

张行失笑,差点把面喷出去,周围一群大头领、头领俨然也都失笑,但也有人明显尴尬起来。

“那一开始为何又把这事归在你们身上?”张三郎总是喜欢朝一些奇奇怪怪的方向释放好奇心。“这么好的事安的什么罪名?”

“浪费钱粮嘛。”谢鸣鹤摊手道。“把库房扫空了。”

张行恍然,却又摇头“咱们什么时候过过宽松日子?”

这是实话,十郡一州之地,供养了近五十个营,也就是十万军队,加上负担较轻的屯田兵,基本上可以认为是一郡一万军队,说穷兵黩武有点过头,但在强调赋税公平的状态下,维持这个军队加上之前大魏的行政体制,也可以说是够辛苦了。

“问题就在这里。”谢鸣鹤依旧戏谑来笑。“就是一直过不得宽松日子,好不容易这十郡一州内里安定了一年,可以攒钱了,却遇到两个江南贼把河北这边的库房给扫空了。”

张行摇头不止,联想起最近的争端,他已经猜到是哪些人在这里反复造谣对付陈谢二人了,却只是拎起快子认真宣告“今天在外面吃面,不比廊下食,聊军政可以,但只是泛泛而谈,凡是有些不妥当的事情和正经事情,只明日台里再讲……还有之前那事,我明日自有决断,不必再说了。”

陈、谢二人立即点头,然后去吃新面,但座中几名明显不安的人却并未因为这句话稍微安心,因为这个谣言此时看来过于针对,也过于低劣了,尤其是这个反复过程,更显得滑稽,所以无论如何,陈、谢等人都抓到了把柄,而这件事也注定会连累他们,并会影响到最近的严肃争端。

没错,最近因为代郡、恒山梁郡义军的事情,黜龙帮河北行台这里,忽然爆发了一场争端。

将陵这里两位重量级的河北籍贯大头领,也就是雄伯南、窦立德,便认为应该接受两郡义军,因为说到底大家都是义军,都是反魏的,而且又主动投效,没有人且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接纳才对。

但真有人都觉得应该拒绝,陈斌、谢鸣鹤就反对。

理由也有足足三个。

首先,隔得远,走西边隔着襄国、赵郡,走东边隔着信都、博陵,没法有效控制。

其次,是这两家人心不诚、素质也不行。

代郡两个姓高的还能推脱个什么事发突然,可那个什么恒山的噼山刀,若真存了投靠的心思,最起码可以先派个人过来,但先斩后奏是什么意思?

结合第一条,说白了,就是借虎皮居多,想白嫖黜龙帮在河北的声望。

实际上,按照那些无组织无纪律的典型义军作风,反而是要黜龙帮受他们牵累,丢掉积攒下来的民心与声望。

第三,也是最麻爪的,一旦接受他们,再加上已经多次往来使者叙述渊源,表达投效之意的晋北破浪刀势力,那两把刀加两个姓高的,很容易在黜龙帮的旗号下连成一片,届时将直接威胁到太原白横秋、幽州军的根基,两家必然出兵,而且是大规模出兵。

那么问题也就随之来了,黜龙帮要不要对自己这块其实对河北战略非常重要的飞地进行武装救援?

一旦救了,可不只是要跟太原、幽州两家大势力打起来,你大军四五万一起北上这件事薛常雄就忍不了,到时候说不得就是三家干涉黜龙帮还恒山、代郡甚至晋北了。

而且还是那句话,一旦救了,粮食怎么算?!

所以,谢鸣鹤建议不闻不问,装聋作哑,陈斌甚至建议直接公开否认。

二对二,这件事情到这里倒也罢了,张首席例行瞻前顾后和个稀泥,各方各面圆滑一点,说不得能熬过去。

但是,出乎所有人预料,争论猝然就激烈起来,而且迅速扩大化了。

窦立德负责的屯田兵体系以及其他河北义军出身的头里纷纷跟上,另一边陈谢二人身后的支持者也不少,将陵的参谋部、文书部中明显有不少人支持两位现管,一时闹得不可开交。这还不算,河北这边的三位太守外加几乎整个河北地方行政体系也纷纷呈送文书,公开支持陈谢二人,并且反过来压过了对方……这个时候,很多人河北出身、却在河南便入帮的领军头领明显是因为雄伯南的缘故,也都干脆写了个文书送来,支持接纳义军。

双方都有些猝不及防,上头的大头领、头领们还好,下面的人迅速就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的地步。

现在这个谣言……根本不用想就知道是哪些人在扯澹。

河北义军里面,连刘黑榥这种人都有,遑论什么手段粗俗之辈了。

“首席,我现在还真有个事情想问。”一碗面吃完,略显尴尬的气氛中,参谋分管马围忽然打破了沉默,这是个河北人,还是窦立德同乡,但明显是个典型的文官谋略方向的士人,之前倒是坚持没有掺和进去,现在似乎也是因为没有酒,所以对刚刚吃完的这碗面有些怏怏,这才开口。

“说。”同样用了一碗面的张行明显不以为意,甚至招呼面摊老板盛面加汤。

“我们现在的军制是府兵制还是募兵制?”出乎意料,马围居然认真问了一个他本人职责范围内的专业问题。“我怎么有点看不懂呢?”

“问得好。”张行难得从面碗中提起了兴趣,其他人也稍微好奇起来,一直闷声吃面的徐世英也抬起了头。“首先根子就是府兵制……这点没办法,因为一开始起事的时候,部队就是各地大族子弟带领乡里壮丁成军,而之所以能成军,依靠的就是均田授田制度,这就是最典型的府兵制,根子就在这里,只要还是均田授田、军士出于农人,做了军士家里还有地并且军功授田,那就是府兵制,跟设不设鹰扬郎将府没关系,包括我们现在一个头领负责一营兵的制度也没有脱出这个根本窠臼……实际上,自从大周之后,全天下都是府兵制,没人能硬生生的从全天下普及的制度中站出来。”

“但是后来改了。”马围认真提醒。“我们前后整军了数次,马上还要从军官和修行者这个层面再做整军……好好的府兵制度,为何要不停来改?”

“又不止我一人改,只说江都那位圣人,关陇府兵甲天下,他为什么还要立上五军?上五军死光了,为何又要立即招募新的东都骁士?”张行端着碗笑问道。“他改的比咱们更大吧?”

周围人听到这里终于认真起来,各自议论纷纷。

陈斌倒是干脆,直接抬头给出了答桉“怕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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