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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月皊的眉头慢慢拧起来。她皱着眉头,&bsp&bsp语调慢吞吞地责问“你骂谁呢?”

李秀雅愣了一下,才说“我没有骂你。我是说……”

“关你什么事情呀?”月皊不高兴地打断李秀雅的话,“你讲不讲道理呀?我头一回见到你这样的。”

月皊生气了。生气之余,&bsp&bsp还有几分对李秀雅此番行为的费解。

李秀雅也是头一回见到月皊这样的反应。她有点尴尬,脸上的笑容稍微淡了淡,说道“我是觉得把话摆在明面上说清楚比较好,不想兜圈子。咱们有话直说不好吗?”

月皊小眉头拧巴着,&bsp&bsp压着火气,&bsp&bsp闷声说“亏我以前还觉得你为人不错,没想到行事这样不讲道理!”

月皊强压着火气,在心里劝自己——这个李秀雅比自己年纪小,&bsp&bsp稍微让着点她也不是不行。

李秀雅脸上的笑容却已经全部散去,&bsp&bsp她也有些生气,冷了语气道“何必上杆子当小妾呢?以前你还当过我的表姐,以后要是回去当小妾,面对我不觉得尴尬吗?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月皊抿了抿唇,&bsp&bsp琢磨了一下,&bsp&bsp她“哦”了一声,才继续用她慢吞吞的语气说道“我听明白了,&bsp&bsp你这是拿出当家主母的姿态来和我说话的?”

她轻哼了一声,&bsp&bsp不高兴地说“我回不回江家你管不着,你能不能嫁进江家我却管得着。”

李秀雅气笑了,她非常好笑地问“你以为你能阻止我嫁进江家?”

月皊认真想了一下,慢慢点了头。

“你……”李秀雅气急,拍了拍桌子站起身。

月皊懒得看她,&bsp&bsp侧了侧身,亦将脸偏到一旁,&bsp&bsp闷声“阿凌,送客。”

两个人不欢而散。李秀雅出去的时候脸色难看极了,骇得她身边的两个婢女低头跟着大气不敢喘。

月皊蹙着眉在花厅里坐了一会儿,才回到调香室,继续去调试香料的用量。

只是,她总是会走神,手中的香料倒下的多少不听她的使唤,到最后装着香料的小瓶子跌到地上去,摔了个粉碎,几日的心血就这样化为乌有。

月皊很早便歇下了。

上榻之前,她仔细检查了窗牖已被关好,又查看了灯油,才歇进榻里。

辗转反侧,不得眠。

白日时还好,到了夜里万籁俱寂,过分的安静总是让月皊忍不住胡思乱想。李秀雅的话时不时回荡在她耳畔,搅得她心绪不宁。

她气呼呼地将李秀雅赶跑,可李秀雅说的话却扎在她的心口。

难受死了。

她最怕的,就是因为她的事情影响了江厌辞。

李秀雅说了那么多话,只一句一直徘徊在月皊的耳畔——“江厌辞刚考了状元,正是入仕的时候,若因为后宅之事影响了仕途,可就不太好了。”

会影响他吗?

会的吧。

暖榻里传出一声又一声绵长又无力的浅谈。

下半夜,月皊终于艰难地睡着了。可是睡着之后她做了噩梦。她梦见自己的身世刚被揭穿的时候,一张张面目可憎的脸庞凑过来,手指头几乎要戳到她的脸上。

那些人用粗鄙的脏话骂她,骂她这个本该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阴错阳差被捧到高处,享了大福。

在那之前,月皊从未听过脏话。她太讨厌骂人的脏话了。

那些恶意的脏话像一把把刀刺过来,逼着她不停地后退,只能缩在角落里。

月皊梦境中的画面忽然一转,被无数人围起来谩骂诅咒的人变成了江厌辞。

她站在旁边无助地哭,她大声哭喊着,求着那些人继续骂她就好。她没有能求动那些人,反而来了官兵将她的三郎的抓进牢中。那些人才终于转过头来骂她,骂她还得状元郎丢官坐牢。

那令她畏惧的阴暗牢房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将她的三郎一口吞噬。

月皊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重喘连连。

“是梦。梦都是假的……”她颤着声音安慰自己,又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可是……”月皊垂着湿漉漉的眼睫,低声呢喃自语,“三郎是想从仕的吧?要不然也不会考状元。”

她眼睫颤动,带下泪来。

月皊从不怀疑江厌辞会为了她放弃一些东西,可是她不愿意他的牺牲。

·

李秀雅气冲冲地回到家,府里的侍女向盛平长公主禀告县主归家时的脸色。盛平长公主诧异,去了小女儿的闺房询问。李秀雅要面子,并不愿意把今日吃瘪的事情说出来。

她胡乱说“下马车的时候磕了一下,烦。”

盛平长公主打量着女儿的脸色,也没拆穿。她点点头,问“那你今日去织云巷结果如何?”

“结果挺好的呀。”

在月皊那里的经历让她有点说不出口,她强压着火气说“母亲,我要赐婚的圣旨!”

李秀雅本来就是尊贵的身份,倒也没有非江厌辞不嫁的想法。在李秀雅眼里,整个长安还不是夫婿任她挑选?江厌辞不过是众多入了她的眼的选择中的一个罢了。

可是今天月皊说的话,让她很生气。

“我回不回江家你管不着,你能不能嫁进江家我却管得着。”——她一想到月皊说这话的神情,李秀雅就气得不轻。

她还就较劲上了!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说大话的月皊,有什么本事阻止她嫁进洛北郡王府!

哼,等她嫁到了江家,第一个鼓动江厌辞把月皊抬回府里当妾,看她怎么磋磨死她!

盛平长公主仔细打量着小女儿的脸色,问“你这是不是气话?婚姻大事,你可得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李秀雅道,“母亲不是也说那个江厌辞各种优秀吗?就他了!”

盛平长公主对江厌辞的确没有不满意的地方,若能成为女婿,也是不错的结果。她点点头,道“虽然圣人当初允了你的婚事恩典。不过如今前太子的事情搅得圣人心情不佳,听说还病了一回。等等吧,过了端午,就是圣人的整寿大宴,到时候母亲给你提一嘴。”

李秀雅点头,心里的气这才顺了。

·

宫中,碧芳阁。

碧芳阁是秦簌簌的住处。秦簌簌正握着一把剪子,将插在细口红胆花瓶里的鲜花剪个稀巴烂。

她心里很烦。看着一朵朵娇艳美好的鲜花在她手中的剪子下被毁掉,才能得到心里暂时的平静。

秦簌簌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有想到李淙会自请废储。这能怪她吗?古往今来,风头正盛时自请废储的太子就没听说过啊!

最后一朵娇花被剪碎,秦簌簌“啪”的一声,将剪子放在桌上。她上半身向后靠,倚着椅背,眸色几经变幻。

过了一会儿,她拉开袖子,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烧伤。

圣人对赐下的封号很是小气,公主们的长女若是稍有品行不端也不会赐封县主。她这个与皇家毫无关系的人能被封县主,还能住在宫中,这可都是她自己挣来的。

她父亲是南地的一个小官,自有了继母,她的日子便过得很不好。她从小的时候就不信命。所以当年在太后南下时,她费尽心思哄得老人家高兴,被带回了宫中。那一年,她八岁。

宫中规矩多,身份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她不满足没名没分侍奉在太后身边。所以当太后的住处走水时,她毫不犹豫地冲进去救人。手臂和后背上的疤痕,正是那时留下的。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被特封了县主。可是没人知道,那场火是她放的。那一年,她十一。

太后虽然位高,可是年纪大了。年纪不大的她,提前给自己找靠山。所以当太后驾鹤归去时,她已经成了皇后最信赖的人。

在皇后之后,她下一个目标当然是李淙。李淙的体弱简直不要更美妙。李淙最好早死,她好扶自己的儿子上位。自己的儿子总比男人靠谱。就算她生不出儿子,也干得出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一个儿子来。

她将一切都计划得很好。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李淙会突然撂担子不干了,而且还将皇后处死了。

“这个坏事的废物!”秦簌簌深深吸了口气。

已经发生的事情再气愤也无用。秦簌簌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想未来的路。

李漳、李渡和李温的面孔浮现在秦簌簌的眼前。

眼下看来李漳似乎是最可能继位之人。他发妻去世很多年,一直未续娶,宫中不是没有再给他娶妻的打算,都被他以思念发妻为由拒绝了。秦簌簌才不信什么思念发妻的鬼话。她开始琢磨自己成为李漳继室的可行性。

李渡。李渡年纪不小了,有二十五六了。竟一直未娶妻。他以唠症养身为由拒绝娶妻,府中似乎也没有妾室。近日来倒是听说他府里有了个女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秦簌簌以前就习惯性地分析几位皇子,她一直没弄懂李渡不成家的缘由,也曾怀疑过他有龙阳之好。

李温。秦簌簌摇头,李温年纪小,她有点看不上。

“李漳还是李渡?”秦簌簌捡起桌面上的鲜花碎片,放在指间捻蹭着,“李漳继位的成算多一些,李渡也是个美味的病秧子……”

·

又过去了近七八日,月皊坐在调香室里望着离娘以前常坐的空椅子发呆。离娘早就该回来了,为何耽搁到了现在?

月皊有点担心离娘。

她与离娘的相识,是机缘巧合,却也一见如故。以前她是江月皊的时候,她身边走得近的高门贵女们知道她和一个妓子走得近,也曾暗示过她这行为很不妥当。

在认识离娘以前,月皊的确不曾接触过那样身份的女郎。也是因为离娘,她才开始觉得不能以身份来论断一个人。不管离娘是什么身份,她在离娘身边的时候会觉得很安心和愉悦,这样便够了。

“希望离娘姐姐没有白跑一趟,能和她的父亲相认吧!”月皊发自内心地祝愿。

离娘小时候借住的小镇距离长安不算太远,原本这个时候的确应该已经寻到了人弄清楚身世。可是离娘跟着微生默赶到小镇的时候,那户人家却已经搬家了。没办法,他们只好再根据线索,去另外一个地方寻找。

马车停在路边暂歇,侍卫去前面的村落里买些温水和热饭。

离娘坐在车厢里,挑开帘子望向微生默。同行的这一路上,她无数次地问自己这个男人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吗?

微生默独自立在远处,吹着骨笛,悲伤的调子期期艾艾。一支曲子终了,微生默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面带微笑地望着离娘。

离娘犹豫了一下,才说“我小时候好像听过这支曲子,有点像。太久了,也记不太清,不能确定。”

微生默握着骨笛的手紧了紧,他目光落在离娘与阿滟过分相似的眉眼,说道“这支曲子在姚族很出名。”

显然,并不能通过这支曲子来认亲。微生默心里很急,他恨不得拿出阿滟的画像来给离娘分辨,可是他身边没有阿滟的画像。纵使阿滟的模样早就刻在了他的心里,他不同丹青,完全画不出来。

这一刻,微生默倒是有些悔恨自己不会画人。他已经派人快马加快赶回姚族,去寻见过阿滟的人画了一张她的画像。不过千里迢迢,不是一时片刻就能赶回来。

微生默与离娘面对面而立,望着对方,心情都有些复杂。他们心里都有着那样对面之人就是至亲的预感,可因为还没有一锤定音,便不敢让自己心怀希望。

好半晌,离娘打断了这份沉默。她柔声问“我和你走失的妻子长得真的很像吗?”

“眉眼像。一模一样的细眉,同样带笑的温柔眼。”微生默望着离娘的五官,还有后半句话卡在嗓子里。他想说,离娘的口鼻与他有些相似。只是身份未能确定,这话不敢说。

“如果你真是我女儿……”微生默顿了顿,“能和我说说你最后见到你母亲的情景吗?她真的是失足掉进河水里?”

虽然离娘已经说过了,可是微生默不死心,不愿意相信阿滟就这样失足跌进水中丧了命。他的阿滟是那么坚强的人,多少苦难都闯了过去,若真的因为一个意外丧命,实在太造化弄人。

离娘再一次努力回忆,道“刘婶是这样说的。”

“你见到她的尸身了?”微生默追问。

离娘摇头“刘婶不让我看。我有一年时间被寄养在刘家。母亲回来之后没几日便出事了……”

微生默点头,正是因为离娘的母亲曾经离开过一年,才更加让他觉得自己没有找错人。他说“如果你真的是我女儿,你母亲当时失踪的一年,是回去姚族救我。”

微生默笑笑,笑容微苦。那是他与阿滟的第二次出逃,结果却落得和第一次一样的结果。他只恨当年的自己年少无能,不能保护她。这些年,他拼着一口气拼命往上爬,可爬到了如今的高位,午夜梦回时仍是凄然落泪,孑然孤寂。

见微生默眼角微红,离娘不由柔声劝“你、你别伤心……”

微生默收了收情绪,温和笑笑。他抬眼望着蹙眉担忧的离娘,心里含着垂死者最后一丝的盼,盼着面前的人真的是他的女儿,盼着上苍垂怜他一次。

他轻舒一口气,温和道“希望你是我女儿。”

离娘何尝不希望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亲人。她也慢慢扬起唇角,微笑着柔声“我也希望。”

“走吧。”微生默转身朝马车走去,一边走一边笑着说“我们应该乐观一些。也许我们不仅能父女团聚,还能发现你母亲还活着。如果你母亲还活着啊……说不定那个孩子也能活下来,这样你就有了个弟弟或妹妹。”

微生默笑着这样说,实则心里知道这根本不可能。若阿滟还活着,她就算只剩一口气,也会千方百计地回去找他。不可能近二十年音讯全无。

离娘听着微生默的话,忽然想起来被她忽略的事情。原来当年母亲回来时面色憔悴常常呕吐是因为有孕?她那时候太小了,根本想不到那些……

离娘抬起眼睛,望向微生默。她忽然发现自己在潜意识里已经把微生默当成自己的父亲了。一路同行,交谈并不多,可是那种好似早就相识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

转眼到了五月初,春风里夹杂的那点寒气彻底没了踪影,暖风拂面只剩暖融融。

今日是端午节,月皊一大早先去了一趟白家,陪了白家夫妇一上午,且在白家用了午膳,又乘上马车匆匆赶去了洛北郡王府。

沈元衡正从书院里回来,看见了月皊的马车,他停在府门前等着月皊下来。他笑嘻嘻地说“廿廿终于胖了点,脸上有点肉了。”

月皊还没来得及说话呢,沈元衡又笑嘻嘻地接了句“没那么丑了。”

月皊瞬间竖了眉,不高兴地轻哼了一声,道“你从小就欺负我。当了我姐夫还欺负人!”

“姐夫”二字一下子戳到了沈元衡,他看着月皊往府里走,立马跟上去,边走边低语“你说我和你姐姐将来的孩子长得会像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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