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垃圾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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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阿让盯着面前一身男装的短发女孩,他只能从她的黑眼睛里读到真诚。
一个怪人,冉阿让想。
当他顶着烈日疲惫地走到这棵树下,准备吃点东西再上路时,他发现树的另一侧地上已经躺了一个人。他走近观察,发现这个人头枕着衣服仰面睡着了。冉阿让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短发和裤子,他本来以为这不过是附近城镇的富家小孩跑出来玩在荒原累倒了,然后他看到了这个人的上半身。一个女人,穿着体面的男人衣服,剪了发,身无长物地倒在野地里睡着了。哪家私奔的小姐?冉阿让嗤之以鼻。
但他还是忍不住打量她的脸,她长得太特别了。他在早先自由的年里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长相,黑发还算寻常,但舒展得有点像小孩的眉眼,加上白皙的皮肤……冉阿让想可能这就是个爱玩的富家小女孩。他不想惹出是非,如果有其他地方可以歇脚的话。他选择离她远一点,背对树干而坐。
他想自己在监狱中浪费大半生,外面已是天翻地覆了。即便在年,那个人人癫狂的年份,他在街上见到过家族被清算后流落街头的贵族男女。那些贵女失去地位流浪在外也要保持衣饰整齐,鬓发一丝不苟,怎么可能学无套裤汉们穿裤子还剪发。他见过的穿裤子的女人里,她们要么是路边的娼妓,向过路人展示自己的双腿;她们要么是底层的工人和农民,比如他的姐姐就穿过他的裤子出去工作。但当年一家子人快饿死时,姐姐也没有出卖过头发,因为女人一旦失去头发就失去了正经的工作机会。
这个树下的女人一看就是不曾经历风吹雨打,看她的皮肤,她一定不是工人也不是农民。他对这种穿裤子的女性的记忆还停留在——法夫罗勒的天主堂附近住着一个“疯女人”——当时城里人都这样说。她自称女共和党人,天天学她的父兄穿衣,挨家挨户散发传单,还在市政厅前的空地上手拿着一本书演讲,要求女性也有参加选举的权利。他曾经为市政厅花园修剪树枝时,见过她一面,只见过那一面。自那次她在市政厅发疯后,她的家人就把她送去了精神疗养院。城里再没有这个女人的消息。
即便过去二十多年,他对那个女人演讲时慷慨激昂的样子依旧印象深刻。难道这个树下女孩和那个疯女人一样是女共和党人?现在被父兄赶出家庭了么?
冉阿让盘腿在树根处坐下,手里拆解着他的行囊,准备吃点东西填填胃。他对这个女人是什么人没有兴趣。他的时间很紧,他被要求在一个月内赶到蓬塔利埃去报道。呵,这就是他应当庆贺的、等待了十九年的自由。
然后他听到树另一边的响动。她醒了,他想。他觉得有必要发出点声音告诉这个女人他的存在,虽然这个树实在不大,女人转头就能看到他,但他不想引来诸如尖叫等麻烦。于是,“你醒了”。
察觉到她在看他,冉阿让转头看去,对上一双黑眼睛。他又整体看了一眼她的相貌,也许她是某个贵族和吉普赛人的私生女。
“你好!”这个怪女孩朝他微笑。冉阿让感觉自己像一个瘫痪十九年的病人,麻木的手指似乎能动弹一些了。
“……你好。”冉阿让喉咙发涩,这是他这么多年听到的第一句也是目前唯一一句善意的问好。他想到昨天早晨出狱时,狱监对他说,“你自由了”。也许吧?当他傍晚走到弗雷瑞斯的旅馆要求留宿时,他被毫不留情地赶出来了。他的身体已经走出了苦役场,但为什么他抬头看见的还只是那一方天地?
他转过头去低头吃手里的干粮,这是他昨天下午在圣言港的面包店里买的。他花了个苏,却只得到个苏的量!这些人又从他身上偷窃了一笔!这些强盗!
然后他听到了肚子的一阵咕咕响动,他原以为是自己的。他停下来,发现声音从那个女人方向传来。他想了想决定分她一点,当做那句问好的谢礼。他掰下一块面包,递了过去。
“谢谢!”她接了过去,他也继续吃着手里剩余的面包,他打算吃完就继续上路。
“嗝!嗝!”他又听到她发出的响动。这是噎住了?
“你还好吗?”他刚说完,却看到她挪着身体靠了过来,停在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他看到她同他一样盘腿的坐姿,心下确定她并不是一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上层贵女,真的是个放养在外的私生女吧。
“先生,doyou嗝haveaywater嗝”,她流着泪说。原来她不是法国人!冉阿让把自己的水袋递了过去。
他真的没想到自己刚出狱就要使用他在监狱里学到的东西,他听懂了这个女人说的语言,这是英语。当然不是所有土伦监狱的犯人都学了英语,但冉阿让敢说他是唯一一个。当教士在监狱里办学时,不到三分之一的犯人报名入学,最后学成的不过五人,冉阿让就是其中之一。那些只有劳役和鞭笞的日子,只有书籍能让他的灵魂暂时逃离。他如饥似渴地学习,他努力读教士们留下的每一本书。他的勤奋好学打动了其中一个会英语的教士。那是一个契机,出于打发休工时间、不让自己胡思乱想的目的,他开始学习一门外语。在岁之前他还是个文盲,可是现在他不仅学会了读写算数,他还懂一个另一个国家的语言!虽然还没有深入学习就到了出狱日期,但冉阿让觉得这已经够了,这些东西说不定自己未来都不会用上。但是,他遇到了这个怪女孩。看!他听懂了!
“你懂英语!”
“一点点”,他看着她满脸喜悦。她这样的英国人是怎么到法国的呢?
“你要去哪?”
“我要去蓬塔利埃。”是的,他还要赶去那里报道。这就是他十九年换来的自由!
“我要去干呢。”
她在说什么?干呢,戛纳?
“aes,你要去aes。”他决定教她正确发音。
“嗯嗯,干呢在东边?”
“是。”冉阿让叹了口气,她似乎没注意到她的读音完全错误?
“你也往东走?”
“是。”他在出狱时计划了一下路线,蓬塔利埃在北边,但如果直接从土伦往北走,他需要穿过一大片杳无人烟的山区。不,他只有走沿海城镇这些已经开发好的区域,他需要食物、水和休息的地方。
“那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走!”面前的女孩笑容灿烂。她似乎不怕他?一路上,那些男男女女见到他的模样都避之不及。
他和她确实是同路,不过也就一小段路。他到了前面的格拉斯要往北走,而她的目的地戛纳在格拉斯的南方。
“你叫什么名?”
“jea。”这是十九年来第一次有人不带恶意和命令问他的名字,冉阿让想说自己的全名,但是他想到昨天旅馆老板看到他黄护照上名字时瞬间变脸的样子。他顿了顿,“我叫j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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