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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九馗是不会顾及翎君安危的。

他只有冷冷的一句“只要能为斐儿除咒,谁入梦又有何妨。”

至于易难,他脸上也是一片怅惘。

他仿佛遇到了什么事,眼神里充满了惶惑不安,说话时也心不在焉。

“易兄,你没事吧?那个莫辨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没,没事,没说什么。”他回答时显得特别焦虑,“你们刚刚问我什么?”

陆载与翎君,将第三次除咒的事宜再说了一遍。

易难的眼里,似是死灰复燃般有了一丝希望之光。

他马上走近陆载,竟一把攀住陆载的肩膀,“陆兄,你是说,这个方法可行吗?这一次一定能成功为斐弟除咒。”

“除咒没有绝对一定的······”本来,陆载是准备如此说的,简直差不多是脱口而出了。但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嗯,这次一定会成功。我相信翎君,我也相信我自己,我更加相信易三公子。”

“好,好啊,太感谢你了,实在是太感谢你了。”易难紧紧扼住陆载的肩膀,抓得陆载生痛。相处的这阵子,他头一回看见这么激动的易难,这么情绪化的易难。

易难甚至在翎君面前跪了下来,眼圈发红,嘴巴嗫嚅,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陆载与翎君怎么扶他,他都不起来。

“翎君姑娘,斐斐以后便交给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陆载便可以认为,他答应了第三次除咒。

他说完这句话,便要走了。他走向房门时,驻足回看,向着床榻看了许久。

那是一张背影,一动不动的,静默的背影。

随后,他离开了房间,带着一种毅然的决意。

除咒定在了事后的第三天,在易府的庭院举行。因多名官兵驻守在府邸里,窭子老怕出什么危险,亲自与凤夷君坐镇法阵。

除咒前,西乞蝉曾私底下问陆载,“为何大人这次那么有信心,觉得一定会除咒成功呢?”

“不,我没有信心,这一次也不一定能成功,我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但这断然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

“事不过三。再不成功,便再无成功之可能。易斐斐的禊咒,便成为他的永生之咒。就算是有信心,那也是翎君姑娘给我的。这最后的孤注一掷,我完全赌在了她的身上。”

第三次除咒开始。

······

他出生的季节,与现世眼下的季节是一样的,都是秋天。

沉重的炎夏过去了,迎来了轻渺渺的秋天。一切都轻浮起来,那旋荡的微风,那起伏的虫叫,那飘远的云朵,那飘高的天空,那飘走的人心,整个世间仿佛如释重负。

然而实在是太轻了,万物染上了凄薄的凉意。人们双臂抱了抱自己,怅然若失。

老仆们都说,他从娘胎一出来,不是立马大哭,而是先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才哇哇地哭起来。接生的巫女打趣道,“这叫气吞山河呀,将来一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们还说,他抓周儿的时候,抓住了一支毛笔,但还没抓稳,便“啪”地一声落下了。众人啼笑皆非。平日严肃的父亲也拊掌而笑,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易斐斐。可当他懂事后,他便觉得老仆们的话不可尽信。因为他怎样也幻想不出父亲的笑容。

留在婴儿懵懂中的笑容,是属于两个人的。

一个是大哥易盈盈,一个是母亲。

哪怕在童年的时光里,大哥和母亲也是经常对自己笑。大哥的笑容很温柔,母亲的笑容则总是淡淡的,很轻忽,宛如秋天的落叶,飘下来却总不着地,着地了还得微微翘起。

奇怪的是,他们俩在一块时,便都不笑了,有一种不言自明的默契。

他是家中的三子。家人们对他没有多大的期望,用父亲的话而言,便是“能安身立命就好。”就连为他取巫名时,父亲都没有亲自去天命山。那些人跑了一趟回来,后竟也忘记告诉他巫名是什么了。可他也不介意,反正现在也忘了。

正因如此的地位,他便很少见到父亲,甚至很少见到母亲。他知道,母亲在照顾二哥,而一直照顾他成长的,却是大哥易盈盈。

盈哥是怎样一个人呢?唔,盈哥是一个很平淡的人,平淡如一汪静默的清水。盈哥经常一个人发呆,坐到石头上一动不动。在尚算斑斓的秋天,青黄白绿之间,盈哥就会静静地错落其中。他有时候去找盈哥,一下子还看不到,觉得他是不是藏起来了。叫一声,盈哥才慢慢地回头,嘿,就坐在眼前的石头上。

后来,不知是不是天意,盈哥真的学会了一招会隐身的巫术。

但在此之前,盈哥好像什么巫术都不会。当懵懂明白“巫覡”的含义后,他便会缠着盈哥,让其教他巫术,或者表现一下喷火。每一次,盈哥都苦苦地笑了,说其不会,真的真的不会。不懂事的他便会来一句童言,“盈哥哥,你怎么什么都不会呀?”

盈哥又是苦苦一笑,没有回答。

或许因为如此,他从小便觉得盈哥活得就像母亲的笑容一样,那么轻飘飘地活着,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不着落一点痕迹。所以,在盈哥身边呆久了,他就会觉得无聊至极,开心不起来。他便会找粲哥去玩。

但盈哥也有浓墨重彩的一笔。那就是其往往会惹得母亲大发脾气。盈哥已经轻如无物了,可哪怕是一个影子,也会让母亲大动肝火。

记得某日饭后,母亲让人端来两碗甜品,说是什么冬蜜枇杷膏。一碗给粲哥吃,一碗给他吃。其实差不多天天如此,顿顿如此,他便引以为常。他拿起汤匙,正准备吃的时候,粲哥却发火了,说为什么都是只给他两人吃,而不给盈哥哥吃。母亲便说,这甜品的蜂蜜很难得,有钱都买不了,只够做两碗。盈哥也说,他不喜欢吃甜的。

粲哥便说其不相信盈哥的话,并要将自己那一碗给盈哥吃。

他也想学粲哥一样,将甜品给盈哥吃。但他自己又很喜欢吃,心里不太舍得。

这时,一个小巧玲珑,面容精致的姑娘走了过来,捧起他那一碗,也放在盈哥面前。

盈哥感激地看着他和粲弟。他第一次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母亲自然不让了,斥责了几句粲哥。粲哥也是不依不饶,反驳了母亲,并拉着他离开了饭厅。正走到廊道上,他们便又听见母亲发狠地骂盈哥哥。

他觉得有点于心不忍,觉得自己害了盈哥。但又觉得并没有多糟糕,因为母亲责骂盈哥,是如家常便饭的事。但那个小巧玲珑的姑娘又出现了。她对着粲哥说,“我们回去救盈哥哥吧。”

粲哥点了点头,拉着他忿忿地回去了。粲哥生气得很,又驳斥了母亲一句,便自个儿走了。

随后,他目睹着母亲狠狠地扇了盈哥一巴掌,并且骂道,“易盈盈,你还想痴心妄想当少主,对吗?那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就算是粲儿当不了,那也会是斐儿当!绝对不会轮到你!绝对不会!”

母亲甚至发疯似的打着盈哥。那股狠劲,如见仇人。他吓得大哭起来。

母亲不理他,盈哥也无法理他。因为盈哥正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地受着打。他看着盈哥的神情,再次看到了其往常的状态平淡如蜉蝣,朝生暮赴死。

孩提时的他,心里面蓦地有了一点触动。他看着盈哥的样子,忽然间觉得这顿风波也不过如此,可能母亲也没有打得很狠很痛。因为盈哥看起来如此淡然。

他哭了一阵子后,母亲便打累了。她罢手后,给盈哥下了一道死命令必须让他和粲哥吃掉这些补品,否则盈哥今晚没饭吃。

母亲离开后,盈哥出神地看着他,眼里有一种怅惘,充满了秋天的轻淫。

盈哥为他拭去泪水,并试图喂他吃甜品。

他摇了摇头。他觉得盈哥可怜,这甜品应该由其吃。

盈哥正无奈间,那个小巧玲珑的姑娘又来了。

她接过碗,拿起汤匙,竟然吃了起来。她吃得欢快,可竟也吃得泪流满面,很快就吃完了。

他不禁感到疑惑,她吃得这么快,应该很喜欢吃啊,可为什么又会掉眼泪呢?

他不知道那天晚上,盈哥到底有没有吃上饭。但是在饭桌上,他压根儿没有看到盈哥。后来母亲告诉他,盈哥不会再照顾他了。以后他便跟粲哥一起学巫术,上巫课。

再后来,盈哥便离开了家里,去了别的地方。

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忘记有易盈盈这个人了。

乃至再见面时,他对盈哥总有一股陌然,远不及粲哥和母亲来得亲密。

说起母亲,自从发生盈哥离开这变故之后,他对母亲有格外的发现。

她的笑,不再是轻飘飘的了,变得颇为实在。

变成了欣慰的笑,动容的笑,充满笑意的笑。

当然,这些笑都是对着粲哥的。

有时候他也与有荣焉。母亲会对他微微一笑,然后一本正经道,“记得,你二哥将是易家少主,而你则会一辈子帮他辅助他。斐儿,如果你能够做到这样,那你就是我锦上添花的好儿子。”

母亲的话,和父亲如同一辙,而且都用了“锦上添花”这个词。

锦上添花,和画蛇添足有什么不一样吗?锦上花,它会高兴成为锦上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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