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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慕云发现这个人很有意思,不试探他知不知道,知道多少,而是这些都没关系,把你拉进来,给你空间发挥,甚至做你的倚仗,你不就是自己人了?
且不说此事完全没必要拆穿,因为并不影响案件结果,对别人也没有任何伤害,如果大家利益一致了,就算以后出了事,也没必要提起这茬不是?
这是一个……很会做官的人。
“你家情况——”巩直又道,“抱歉,非本官有意窥探,有些事太明显,不自在的生存环境,不如意的生活状态,日子难免清苦,我让人查过,你非白身,几年前也中过进士,只是名次微末,家人未有支持,你又一直闭门不出,方才无有成就,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大理寺正好有,你何不尽情发挥,为自己拼一份家业,也不必再受制。”
“当然,刑狱之事何等重要,本官不可能予高位给你,眼下正是大理寺考核期,两个月内,必晋一名寺丞,你可暂代主簿一职,直接参与竞争,只要有功,本官可保你不会被他人挤掉名额。”
巩直话语殷殷:“因人才难得,官署对自己人多有体恤,你之困难,本官皆已知晓,可为你申请一个独院,条件比不上豪门大户,但落脚居住,已然足够。”
朝慕云抬眼看着这位大理寺少卿,此人不但会做官,还很会做人。
照坊间流传,厚九泓打听到的消息,对方破案本领亦是不错。
有力争上游的心思,有专业过硬的本事,凡有行事错漏,还能立刻细腻处理……不管官场还是人生,是人都会犯错,走得远的,走的好的,永远都会是这种人。
朝慕云垂眸:“谢大人厚爱,我会考虑。”
“好好考虑,”巩直执盏饮茶,“你若愿往,本官还会给你配一名婢女。”
这个朝慕云不理解了:“嗯?”
巩直:“招提里的小姑娘,名唤拾芽芽的,可还记得?”
朝慕云眸底墨色微氲:“记得。”
专门提起,恐怕……不是婢女那么简单。
“你心思玲珑,本官也不瞒你,”巩直直言,“此女身份似有特殊之处,未查证前不方便明言,只是万万不可继续在寺庙住下去,放在别处也不方便——”
所以就推给了他?
朝慕云:“我不需要婢女。”
巩直:“但她需要安身立命之处。”
朝慕云:“大人可寻信得过的人照顾。”
“她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巩直浅叹,“有病在身,三五不时发作,会无意识伤人伤己……此事我已问过她,她对你极为信赖,且很希望照顾你。”
有关心理疾病,朝慕云并未忘到脑后,只是这个过程需要时间,他打算过几日再去招提寺看拾芽芽,可做婢女使唤,他从观念到习惯上都很难接受,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在他认知里,只是一个初中生,未成年,尚需大人照顾。
巩直似乎察觉到他在顾忌什么,又道:“你可把她当做婢女,无需心理负担,也可权作病人,给予适当照顾,拾芽芽是懂规矩的人,只做洒扫庖厨杂事,或者你有需要,可寻她私下再做约定,至于男女大防,你自己注意些便好,她心智未开,不会对你有所影响。”
“多久?”
“最多半年。”
只思量片刻,朝慕云就想明白了,无缘无故,无利可图,巩直不可能对一个小姑娘照顾这么细致,如若单纯散发善心,渠道更是多的是,没必要放在眼皮子底下,要么,此人与巩直有关,要么,是上官的意思,或者揣摩出,这件事上官需要他这么办……
“大理寺要保护她。”
“无可奉告。”巩直知年轻人心思深,不肯再言,“这算附加条件,也算交换,你可考虑,若愿往,直接过去应卯,本官会为你安排流程,不过——”
“大理寺承监察之权,是所有案件最后一道审核关卡,若有冤假错案,这是最后唯一的清查机会,绝不非纵容人偷懒放肆之所,你能走到什么位置,全看你有几分本事,如若决定去了,又消极怠慢,可不能怪规矩无情。”
朝慕云垂眸听着,巩直说了很多,有几分招揽私心,也有更多的爱才心切,一个机会而已,他随手就能给,只是往日此类人才太少,年轻人缺机会,他正好有,何乐而不为?
巩直还不止一次或暗示或强调,对他没有任何恶意,相反,可以成为他的倚仗。
给机会,是因为你值得,是某些心知肚明的默契,是部分交换附加,但倚仗,可就是另外的价钱了。任何机遇都是有风险的,你要是想往上爬,需要我给你助力,处处倚仗我,成年人的交往方式,人脉往来,就是利益交换,你往后,可就是我的人了,你需要做到什么,需要做哪些,你自己心里当有底。
扶一次,是因缘际会,有理有据,两次三次不可能,想要,需要你用东西换,你用东西争取。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透,三言两语,你来我往,双方就都懂了。
二人见面时间不长,堪堪一盏茶,出来竟是谁的事都没耽误,该往南的往南,再往北的往北。
按照记忆中的路‘回家’,朝慕云走的很慢,思考未来还有半年,他的日子要怎么过?要不要换一个活法,比如老大夫说的,想开些,有一日是一日,还是极尽灿烂,让生命的花在最后时刻绽放的最美?
他曾觉得人生在世,很多事都没意思,社交没意思,应酬没意思,盯着职位往上爬没意思,婚姻没意思,他甚至觉得工作也没意思,可有可无,愿意去做,且一如既往,主要是人性的多样性,让他感觉很有趣。
罪案中能看到太多东西,残忍的,羞耻的,人们试图掩藏在心底的假面,多种多样,无法作伪,他很好奇,人的恶,能到什么程度,是不是有些人的恶,不掺杂一点点善?
及至如今,他仍然没有结果,生命却不允许,他要死了。
朝家宅子位置还不错,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能置大这样不算太大,但地段极好的宅子,算是祖上积了阴德。
可惜朝慕云的院子很小,非常小,在最偏僻的北角门附近,像是将荒院一围,勉强辟出个空间,便宜了他这个庶子,院中没有下人,甚至没有多余的房间,多日未住人,积了一层灰,卧房因关了门窗,略好一些,只是味道有些尘闷,需得开窗通风。
桌上茶盏缺了口,墙边柜门锁扣出了问题,关不上,床上被子触手微潮,大约是多日阴雨泛了潮,又没机会晒,整个房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找不到一点吃的东西,食材,甚至连口水都没有。
这日子已经不是清苦了,是艰苦。
朝慕云正闭目回想思想,去何处,问谁,怎么要点物资的时候,院门轻响,有人进来了——
“哟,这不是咱们三公子么?听说在招提寺得了大理寺少卿青眼,处处人影双双,不但被免了罪,还立了功,把别人指认成凶手了呢,早知你这么能干,为兄何必替你担忧,受了这一大通罪?”
来人是朝浩广,油头粉面,一张脸很唬的住人,要是能收住表情,别这么油腻嚣张,还能扮个贵气公子哥。
“受罪?”这是朝慕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这位嫡兄,实在看不出他哪里受罪了。
“咳咳——”朝浩广帕子捂唇,用力咳了几下,眸底阴阴,“若非为你日夜担忧,我总会得了风寒,这些日子过去了都不好!”
他竟然以为身体不好,是因为染了风寒?
朝慕云从头到脚看了他一遍:“你娘还真是辛苦。”
“住嘴!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提我娘!”朝浩广手指快要戳到对方脸上,“把你身上这件衣服给我扒下来!再旧再破,我不要了,给狗给猪都不给你!”
朝慕云眯眼:“你确定?”
“广儿。”
高氏听到门房禀报,说朝慕云回来了,就知道儿子会沉不住气,过来一看果然,她拉住儿子:“一笔写不出两个朝字,你是兄长,莫要跟庶弟计较,慕云自来知礼,也不会穿着你的衣服往外面走,丢你的面子。”
她一边说着话,视线一边说痕迹的掠过朝慕云,总觉这回的事有些蹊跷,案子破了是好事,是大理寺的本事,可就目前打听到的消息……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怎不知,这庶子何时出息了,还能帮大理寺破案了?
朝慕云自然看懂了这道视线里的警惕和提防,料准了以高氏心智,断不会在不确定的时候,无故发难,遂眉眼展开,唇边莞尔:“刚进家门,还未曾有机会向夫人请安,不想夫人亲至,想是家慈德厚,知我这院里处处简陋,无法住人,来送东西了?”
高氏瞬间眯了眼。
是夜明月高悬,星子璀璨,仍有不知何处来的阴云缭绕,时而遮了月,时而遮了人。
有人家里鸡飞狗跳,有人神清气爽一夜安眠,有人心底起恶念,磨刀霍霍,为别人准备好了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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