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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落月侧过头来,以她泡在水里的高度,正好能看见二师笔白玉般流畅细腻的下颌线。
之前山林初见的时候,宓记尘赤足而来,手持杜若石兰,姿容宛如传说中的山中神女。
现在宓记尘泡进水里,飘扬的秀发都沾了水汽,服帖地散落在肩上、粘在白玉似的脸颊上,越发显得不入凡尘。
最令言落月惊奇的是,宓记尘无论是眼神、语气、还是自然而然的动作,似乎都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天真。
要不是知道二师笔的种族,或许她真会怀疑对方是个山鬼。
常年隐居深山之中,乘赤豹、从文狸,瑰丽又浪漫,活像一首动人的歌。
“师兄平时在这里修炼啊。”言落月吁出一口气,“确实哦,泡水是比坐蒲团舒服。”
宓记尘赞同地点点头:“不过,我在此修炼,是有别的原因。”
他指了指金色的温泉水面:“这池温泉连着宗门的许愿池,可以听到顺水流淌而来的愿望。”
“是吗?”
言落月微微一愣,连忙凝神侧过耳朵。
她听见了风声、鸟声、枝条和树叶被吹动的沙沙声……就是没有宓记尘提到的许愿声。
“我怎么没有听到?”
宓记尘抿唇一笑,冲言落月伸出一只白玉雕成般的修长手掌。
“小师妹,你碰我一下。”
言落月依言用指尖接触了一下二师笔的掌心。
说来有些神奇,随着两人皮肤相触,当真有许多声音一股脑涌到言落月耳畔。
每一条愿望都好似一滴水珠,而许许多多的愿望则凑在一起汇聚成汪洋。
一时间,言落月仿佛置身闹市,耳畔一瞬间滑过许许多多细碎的语句。
有人许愿明天的课业可以减轻,有人盼望自己大考能获得优越的成绩。
还有人希望自己能找到丢失的灵雀,那只鸟儿和她相处许久,已经像是她的家人一样。
每一句话里都包含着一个小小的心愿,愿望像潮水般涌来,在接触到言落月的一瞬又自动分流,绕过她冲刷上宓记尘的心田。
和愿望一同被言落月感受到的,还有许下愿望之际,大家憧憬、期待,又些微忐忑的美好心情。这感觉微酸微甜,像一枚新鲜的青橄榄。
言落月凝神听了一会儿,很快就给这些愿望找到了一个简洁易懂的分类方式:
第一种,来自非剑修。
第二种,来自剑修。
不是言落月神机妙算,实在是属于剑修的愿望,真是太好认了!
像是什么希望能变得有钱,可以天天给心爱的佩剑做保养。
希望能够捡到钱,明天就去给佩剑做保养。
还有希望常给剑做保养的炼器师能够打折,马上月底了,储物袋扁扁,已经快空了啊……这种非常脚踏实地的愿望。
言落月:“……”
很好,剑修们真是一万年人设不崩。
就在言落月打算收回手指的瞬间,一道清晰、坚定又清韧的少年愿望,忽然冲入她的耳畔。
那人果断地许愿道:“希望我能超过江汀白!”
言落月:“诶?”
没想到啊,大师兄在剑修中的存在感挺不错嘛。
睁开眼睛,言落月放下手腕。
宓记尘显然也听到了那句愿望,于是他的笑容中,就带上了一丝期盼又明朗的笑意。
言落月请教道:“二师笔,你常年听着这些愿望,不会觉得吵吗?”
宓记尘摇头微笑:“不会的,这是我修炼的方式。”
他一边说着,一边步上青石砌成的台阶,弯腰捡起衣服穿上。
宓记尘回身,以询问的目光示意言落月:我要去进行之后的修炼了,小师妹你要不要跟上?
言落月眨眨眼睛,心中也被勾起了几分好奇。
“好啊,师笔等等我!”
……
宓记尘一路走进山林,圈起手指凑近唇边,吹了一串悠扬悦耳的唿哨。
随着他的哨声,山林中扑棱棱飞出上百只鸟雀,有的颜色鲜艳,有的羽毛柔顺,有的胖成一团球球,胸口细密的绒羽,一看就知道很好摸。
宓记尘伸出手臂,鸟儿们就像是站在树枝上那样,自然而然地停在他的胳膊上。
二师笔耐心地挨个摸过这些小家伙们的头。
被他摸过脑袋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上几声,在他胳膊上蹦跳几下,随即拍拍翅膀冲上了蓝天。
群鸟大军一只只被宓记尘亲手放飞。
到最后,只剩下了那只最圆,最胖,看起来最像一颗小绒球,让言落月怀念地想起牙签鸟呼呼的小鸟。
宓记尘用手托着小胖鸟,却没着急放飞,而是捧着它小心地递到言落月眼前。
“诶?”
“喜欢的话,可以摸一下的。”
宓记尘保持着那个递手给她的姿势,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眼神清澈如水:
“小师妹,你刚刚是不是有一个‘想要揉揉这只小鸟球’的愿望?我听见了。”
“啊……确实。”
言落月把手指插/进小胖鸟温暖柔软的胸脯绒毛里,非常喜爱地吸了两下。与此同时,她心中闪过一丝明悟。
“这就是师笔你的修炼方式?和愿望相关?”
“差不多。”宓记尘点头,“我们刚刚不是听见一个想要寻找丢失灵雀的愿望吗?我托鸟儿们去寻找那只灵雀的踪迹。”
宓记尘拂过一块林中青石,悠闲坐下,赤/裸的脚掌陷进松软的落叶,火红的流苏垂在玉白的脚背上。
“现在,我们就等等小家伙们的消息吧。”
不到半个时辰,就有鸟儿原路折返,身后还跟着一只体态娇小的灵雀。
宓记尘将手指点在那只立了大功的鸟儿冠翎上,闭上眼睛微微偏头。
仅仅几秒钟后,他就睁开眼睛,自言自语地笑道:“原来如此。”
宓记尘对一旁的言落月解释道:“它做父亲了,雌鸟筑巢在很远的地方。幼鸟们刚刚孵化,它来回几天都在为了觅食而奔波,没有时间回去,才让它的主人误以为爱宠失踪。”
言落月道:“那我们现在……?”
“先把灵雀还回去吧,毕竟是那样恳切的愿望啊。”
宓记尘一边微笑着答道,一边顺手从自己头上揪了一根头发。
顶着言落月惊愕的眼神,宓记尘就用自己的头发——不是不掉色吗,怎么头发还会自动滴墨的?——匆匆写了一张字条。
将字条卷一卷绑在灵雀的腿上,宓记尘冲言落月招了招手。
“来,小师妹。”
言落月跟着宓记尘一路溜下山,路过山林、经过校场,再穿过食堂,最终来到外门弟子们居住的弟子院附近。
归元宗地幅广阔,即使是外门弟子,也能每人拥有一间独立的小院。
在院门外不远的老榕树上,宓记尘轻轻推了推灵雀的后背,又松手放飞了这只小东西。
借着榕树树杈的制高视角,言落月很清晰地看见:一听见窗外的鸟叫声,那位外门师姐就匆匆拉开了房门。
“呀!你回来了!”
那个师姐高高兴兴地迎上去,伸出手掌托住心爱的灵雀。
灵雀见到主人,也开心地顺着她的胳膊一路蹦跳着攀上肩头,亲热地用自己小巧的脑袋蹭蹭师姐的脖子。
“好了,好了,你回来就好。”
师姐被痒得咯咯直笑,好一会儿才把小鸟从肩头取下。
她细细地打量陪伴自己度过许多岁月的鸟儿,有些怜爱又有些嗔怪地问道:
“你去哪儿了?我好几天没找见你——哎呀,看看,你都饿瘦了。”
就在这时,师姐忽然发现了灵雀细细的脚杆上,系着一张字条。
她连忙将字条解下,展平一看,只见字条上写着一行微微凌乱的字迹:
[下次小家伙再出门时,给它叼上一点鸟粮吧。它现在已经是个很能干的、养活了四个孩子的父亲了。]
“!!!”
师姐拿着字条,惊讶地看向灵雀。
小鸟儿似乎也明白她的意思,叽叽叫了一声,骄傲地挺起了自己柳黄色的胸膛。
“哇,我们鸭鸭都已经这么厉害了!”
师姐高兴地对着灵雀的脑袋又是一阵狂揉:“不过,这位送鸭鸭回来的好心人……是谁呢?”
不远处,“好心笔”宓记尘,正坐在老榕树的高枝上。
他表情十分愉快,两只悬空的小腿一晃一晃。
言落月笑着调侃道:“这就是做了好事的快乐吗?”
“嗯。”宓记尘并不否认。
他微微闭眼,朝着师姐院子的方向,面上浮现出普通人看见一桌丰盛大餐时,会流露的幸福表情。
“她现在的情绪很快乐,而且被陌生人的善意关怀,让她感觉暖洋洋的……我现在也暖洋洋的。”
宓记尘唇角翘起,坦率地说道:“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
姬轻鸿依然没回来的第三天,江汀白替师尊接到了一封纸鹤穿书。
留意看了一眼纸鹤翅膀上的印鉴形状,确认只是门中正常的公务流通,江汀白便将纸鹤拆开。
当时,言落月正好在江汀白身边请教问题。
她余光微微一扫,注意到这封纸鹤里,对姬轻鸿的称呼是“素缕堂主人”。
“对了,大师兄,门内一般都怎么称呼咱们师尊啊?”
在外面的时候,旁人一边叫姬轻鸿为“姬妖尊”。
所谓“妖尊”,并不是指姬轻鸿在妖族中有怎样举重若轻的地位,只是对于高位修士的礼貌性的称呼。
同理,对于特别厉害、修为强大的剑修,外人一般称之为“剑尊”、实力强悍的法修,则称之为“道尊”。
当年如意城里,甄卓儿尊称江汀白为“剑君”,也是出于相同的行事逻辑。
但在归元宗中,大家都是同一宗门的弟子,当然不会再这样叫了。
一般来说,对于单独开峰立户的修士,宗内往往以某某峰主称之。
但鉴于姬轻鸿更换峰名的速度太快,可能消息还没从内门传到外门,他已经换了一个新的峰名,几次下来,大家都十分无奈的,便约定俗成对他另辟了一个新称呼。
——哦,当然不是“你知道的,就是那个峰主”,这只是大家对姬轻鸿的口语称呼。
真正落实到书面文件上,众人一边都称姬轻鸿为“素缕堂主人”。
听完江汀白的解答后,言落月会意地点点头,紧接着又抛出一个问题。
她这几日在萝卜峰上逛来逛去,不但找到了姬轻鸿起居之地“素缕堂”,甚至还找到了以姬轻鸿命名的“轻鸿阁”。
“所以说,山上还有类似于‘汀白小筑’、‘记尘楼’这样的建筑吗?”
“要是有的话,我可不可以跟满霜各开一个‘落月电视塔’、‘满霜大本钟’?”
江汀白:“……”
无奈的心情只持续了一瞬,江汀白迟疑了一瞬,还是轻声提醒道:
“师妹,‘素缕’二字,是咱们师祖的芳讳。”
听到这个消息,言落月不由得微微一愣。
她忽然想起,自己昨天看见,素缕堂和轻鸿阁两间建筑,正好是一东一西,门脸面对面正对着的。
如果“素缕”二字是师祖的芳讳,按理来说,萝卜峰上现在应该有六个人。
所以说,这位师祖是……?
江汀白轻轻点头,肯定了言落月的猜测:“昔年伏魔之战……”
他仅仅说了六个字,却仿佛将一切都道个分明。
言落月抿紧嘴唇:“我明白了。”
以江汀白的性格,当然不会主动探寻师长的八卦,更不会给师妹科普八卦。
他只是安慰性地拍了拍言落月的肩,一切便尽在不言之中。
……
又过了几日,姬轻鸿终于忙完了他那边的事情,重新回到萝卜峰。
他这次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宗门里登记造册的弟子。
只等言落月和巫满霜举行完拜师仪式,就将他们两个的名字,作为内门弟子收录进名册。
出乎言落月的意料,在正式拜师这件事上,姬轻鸿的仪式倒是非常简洁。
就在素缕堂中,姬轻鸿请出一张师祖云素缕的画像。
他并不把这张画像挂在堂前,也并不站在画像背后双手持握卷轴,而是侧身站着,单手握着卷轴,任底部画轴垂地。
就好像那并不是一副画像,而是一个站在地上的人,姬轻鸿正微微侧身和她说话似的。
言落月抬头看了一眼。
她发现,画像上的云素缕,分明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
不过,修仙界驻颜的方法太多。不知这幅画是云素缕年轻时画,或是师祖固定在少女时的模样……亦或是,云素缕牺牲在伏魔之战时,当真就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
摆手阻止言落月和巫满霜行礼,姬轻鸿凝视着云素缕的画像,唇角漫着一丝微微的笑意。
“用不着磕头上香,我们萝卜峰自立山头的时间不短,但辈分不多,而且至今唯一代代相传的规矩,就是没大没小。”
在听到姬轻鸿无比自然吐出“萝卜峰”这个名字时,那个负责登记的弟子,眼角非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姬轻鸿招招手对言落月两人示意。
“你们上来,和你们师祖打个招呼就行。”
接过两个弟子奉上的茶水浅呷一口,拜师仪式结束,造册弟子正要提笔,将言落月和巫满霜的名字记在文卷里。
忽然,他的动作半途定住。
这个弟子十分恭敬地和姬轻鸿请教:“敢问素缕堂,这两位师弟师妹……究竟谁的排行在前,谁的排行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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