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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飞羽深深地吸了口气,表情竟然带着一丝不甘的哀怨:

“倒也不能说毁坏……但他还不如毁坏了!”

要知道,几乎所有剑修弟子,在第一眼看见大道青天碑之时,都会感觉到一丝“吾生而有涯,学而无涯”的厚重。

他们在那层困锁的剑意里,承受着层层压力。

就像是人们会用砥石磨砺剑身一样,剑修们也以前辈的剑意来磨砺自己。

能够走进大道青天碑,将自己的剑痕落于大道青天碑上,乃是剑峰所有弟子们的浪漫。

但江汀白第一次见到大道青天碑时的表现……就很出格。

少年江汀白看到剑碑的第一眼,激起的不是感悟,是一股自肺腑中冲天而起的不服之意。

类似的情况,剑峰也发生过几起。

毕竟,剑碑是剑祖当年无法突破瓶颈时写下,剑意中自带一股直至苍天的悲愤和慨息。

所以说,天资较高的弟子,从剑碑中解读到质问天命的傲气,也是正常情况。

……问题是,江汀白不服的不是苍天。

他不服气的,是写下这段话的剑祖。

据昔年当事人回忆,江汀白顶着浓厚的剑压,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从十丈之外,一步步行进到了剑碑之前。

作为第一次上山的筑基修士,大道青天碑的威压,岂是他能轻易消受。

最后的三丈路,江汀白每走一步,就要原地停留一刻钟。长剑被当成拐棍,支撑着江汀白的半面身躯,江汀白眼角呲裂,到最后连七窍都流下血来。

然而,江汀白仍然走到了大道青天碑之前。

他悍然拔剑,在大道青天碑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剑痕。

正是那一刻,仅仅筑基初期的少年江汀白,觉醒了自己的第一层剑意——修我辈。

这个故事听得言落月热血沸腾,不由握紧了拳头:“这……很令人激动啊。”

而且她从背面来看,大道青天碑显然没什么损坏之处,为何要让江师兄赔钱呢?

听到言落月的疑问,元飞羽呵呵一笑。

“——因为江汀白在碑上留下的,不是一道剑痕,而是一句话。”

言落月:“……”

一股不妙的预感,慢慢自她的心中升起。

言落月小声问道:“什么话?”

总不能是“江汀白到此一游”吧!

元飞羽深深地凝视着言落月:“你还记得,大道青天碑上的内容吗?”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对。”元飞羽把江汀白的留言倒背如流:“而江汀白那句话则是——‘不出就不出。先不要关心青天,先关心自己的身边’。”

言落月:“……”

啊这,难怪江师兄要被宗门罚钱。

难怪江汀白自己都不忍回忆中二时期的往事。

不提文物上刻字这一说……单是这么一句话,把大道青天碑原有的意境都给冲淡了吧。

正好此时两人走到了剑碑侧面。言落月轻咳一声,想要转到正面去,瞻仰一下江师兄当年留下的壮举。

她刚刚抬起脚,就被元飞羽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

“等一下,你是外峰弟子,参观剑碑一次,要收取五枚灵石。”

言落月:“……”

言落月十分震惊:“大道青天碑是你们的景点吗,怎么还收钱的?”

“原本是不收钱的,因为原本也不对外开放参观。”

元飞羽解释道,“除了剑峰弟子外,其他峰头的弟子都未必能够承受青天碑的威压——但是自从江汀白在上面留下剑意后,剑祖原有的威压被他的剑意冲淡,就可以对外开放展览了。”

换而言之,也可以收门票钱了。

所以每月逢一三五日,其他峰的弟子都可以来排队参观剑碑。

此项创意,为剑峰增收不少。

言落月:“……”

言落月虚弱地问道:“那你们剑峰弟子的观悟怎么办?”

元飞羽冷静道:“实际上,峰主请素缕堂主人炼制了一件法器。平日里,那件法器会掩盖江汀白的剑意和字迹,每到开放日,法器会自动撤开。”

言落月:“……”

别说,这还真是因祸得福了。

但是,既然如此……

言落月替自家大师兄抱不平道:“既然你们剑峰都能凭此创收了,罚没大师兄足足一百年的资财,有些不厚道吧。”

罚个十年八年,应该就差不多了啊。

元飞羽:“……”

元飞羽古怪地看着言落月,语气微妙地问道:

“你以为,把剑碑对外开放参观,还要收门票钱的主意,是谁出的?”

言落月想了想,随即也噎住了:“……我师尊?”

元飞羽点了点头,又问道:“你知道,素缕堂主人替剑峰炼制那件法器,条件是什么吗?”

“……什么?”

“百年之后,门票创收的三成收益,归江汀白所有。”

说到这里时,元飞羽的语气里,不由带上了情难自禁、无法遮掩的羡慕之情!

言落月:“……”

言落月轻咳一声:“那之前百年里,收益的三成……”

应该够支付江汀白无意损坏剑碑的补偿了吧。

没错。言落月还是觉得,罚大师兄穷一百年,也实在太不人道了。

元飞羽沉痛闭眼:“前一百年里的三成收益,那是素缕堂主人炼制法器的报酬……”

言落月:“……”

这一刻,她忽然就理解了,为何元飞羽在收取自己参观费时,声音竟会那样的欣悦。

——已经一百年了!

一百年来,剑峰终于找到机会,从你们萝卜峰的小兔崽子手里,赚一回门票钱了!

想到这里,言落月忽然伸手,从元飞羽掌心的五枚灵石里拿回了一枚半。

她解释道:“这应该是我们萝卜峰的分红吧,我回去以后自己上交给师尊。”

元飞羽:“……”

尽管眼前的言师妹,和一秒钟前没有任何变化。

但他还是觉得,言师妹身上忽然散发出一种惹人牙痒的、独属于素缕堂门下的、独特欠揍气质。

……

接下来,言落月前往剑峰主阁,拜见峰主的过程,可谓是人仰马翻。

元飞羽不知道在剑阵中受了什么刺激,每当遇到熟人时,都要非常“不经意”地介绍一下言落月的身份。

“这位是器道的传法弟子,言师妹。”

“呵?你问我为何这么快就带着师妹上来了?我们可不是从迎客路走上来的。”

“言师妹是光明正大,顺着咱们的剑阵,一口气走上山的。”

“——你问是哪座剑阵?”

每当说到此处,元飞羽都会刻意暂停一下,好将对方的所有细微表情全都收入眼底。

然后,他会用一种十分淡定、如果你感到惊讶,就是你土包子、你没见识的语气,平静地跟来人说道:

“那座金丹剑阵,就是江汀白师兄一次过阵的那座。”

听到这个消息的同门:“!!!”

此后,剑修们多半会带着满脸的“我究竟还配不配当剑修”神情飘远。

而元飞羽,每逢这种时刻,他虽然神色不变。

但据言落月观察,小元师兄的眉梢眼角,往往会泄露出几丝扬眉吐气的爽来。

——很好,现在大家都扯平了。

言落月:“……”

如此一路进入主阁,言落月按规矩拜见了剑峰峰主。

剑峰这一任的峰主,是一个眉目凌厉的中年女子。她在主座上端坐如山,长老们则坐在两旁。

峰主随意向下看来一眼,就仿佛霜雪般的剑光逼近眼前。

比起那些轻易被小元师兄崩断心弦的剑峰弟子们,剑峰之主的仪态大方又稳重。

她不动声色地向言落月看来一眼,主动征询言落月的意见。

“出乎我和诸位长老的意料,你在剑峰的传法交流完成的很快。”剑峰峰主说道。

“那么,你是要现在就和飞羽进行擂台战,结束切磋后,进入下一峰的传法交流,还是等候阵道传法弟子的进度?”

阵道传法弟子,当然就是巫满霜了。

言落月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和满霜同进同退,我会等他完成这一轮的剑道交流。”

听到这个答案,剑峰峰主对言落月抬了抬手。

“既然如此,我让飞羽送你下山。”

顿了顿,峰主又补充道:“你若有兴趣,这些日子也可以走走其他剑阵。”

直到目送言落月和元飞羽的身影离开大堂,峰主才和其余长老交换了几个眼神。

实不相瞒,听到言落月的选择后,大家都微微地松了口气。

真是出乎意料,姬轻鸿新收的弟子,居然很能周全大局,浑然不似她的那个混账师尊!

——毕竟,他们剑峰也是要面子的嘛。

如果其余几峰的交流都能正常开展,只有他们剑峰的交流在第一天就戛然而止,倒像是他们剑峰很不好客、专门放水似的。

但在言语上,诸位剑修都很默契地跨过这茬,专心致志地夸奖起了言落月。

“这孩子,前途无量。”

“倒是颇有几分她大师兄的品格。”

“嗯,据说她是由江汀白带大的……果然,还是跟姬轻鸿接触的时间还短吧。”

“真没想到,歹竹也能出好笋啊。”

说完这句话后,大堂里忽然寂静了一瞬。

下一秒钟,不知是谁低声提醒道:“夏师弟,没事瞎说什么大实话。”

……

下山之路,还是要走那座金丹期的剑阵。

用元飞羽的话说,身为一个剑修,除非四肢都断了,不然绝没有去走迎客路的道理。

不过这一次,元飞羽坚持不要言落月闯阵,而是自己在前面开路。

元飞羽一马当先,在前方打头。

一柄长剑左挑右突,剑气如虹,将少年人一往无前的锋锐之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这样,全程不仅没让言落月动手,甚至没令言落月掉血,元飞羽生生替言落月开出一条下山的绿色通道来。

言落月隐隐感觉,小元师兄好像在努力挽回什么,比如说,他们剑峰之前差点失去的面子。

又比如说,当着江汀白师妹的面,一定要展现出不弱于江汀白的气质。

望着元飞羽全程笔直,堪比剑鞘的脊背,言落月不由在心底暗笑一声。

——嗯,小元师兄,他还真是一生好强……

巫满霜等在山脚下许久,终于等到了言落月和元飞羽的回归。

他一看见言落月的笑容,就意识到这趟闯阵,她必然获得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结果。

在尚且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巫满霜的唇角就已经先微微翘起。

他主动迈步,朝两人迎去,第一时间拉住了言落月的袖子,然后微微地摇了摇。

那并非撒娇,而是一个心照不宣的问候。

——成功了?

言落月便轻快地点了点头。

——成功了。

巫满霜转而看向元飞羽,很有礼貌地提问道:“小元师兄,我们先休息一会儿,然后我想闯阵,你看这样可以吗?”

他已经在山脚下逗留了足够长的时间。

所以这句“休息”,当然不是巫满霜需要,而是特意给元飞羽留下的台阶。

元飞羽一边感动于巫满霜的心思细腻,一边炸了毛一样,十分好强地支棱了起来。

“巫师弟太客气了,你大元师兄不需要休息——既然师弟有意,那我们现在就入阵吧!”

巫满霜:“……”有点反常。

巫满霜禁不住看向言落月,屈起手指,仿佛不经意地擦过自己额角。

——怎么回事,刚刚小元师兄受什么刺激了?

言落月摊开手,抛给巫满霜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这件事很复杂,我很难跟你说清楚……可能全程都是刺激因素叭!

总而言之,巫满霜终于得以进入剑阵。

他双脚刚刚踏入剑阵第一步,就有剑罡气势汹汹,迎面而来。

就在剑风即将触及巫满霜皮肤的前一刻,巫满霜猛然抽身直退,一下子离开了剑阵的攻击范围。

元飞羽在他身边护法,看见巫满霜的这番表现,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点头。

对嘛,这才是筑基期弟子闯剑阵时的正常反应……

等一下,不对,这不是正常反应!

一般的筑基初期弟子,至少能在剑阵里走上两三步。若是换成巫师弟这样的筑基中期,应该能走个七八步才对!

元飞羽不由问道:“巫师弟,你刚刚为何要退?”

巫满霜言简意赅:“会流血的。”

至今为止,巫满霜也只能做到控制皮肤上外溢的毒素。

假如他的血洒在剑阵里,这就不是传法弟子的剑峰交流事件。

这会成为一桩金丹期剑阵的神秘灭绝悬案。

元飞羽不知内情,听了巫满霜的回答,略有些不解其意。

身为一往无前,宁死不退的剑修,元飞羽发自内心地劝阻道:“巫师弟,你不要这样娇气。”

他刚刚想说:你看大言师妹刚刚的表现,她都……

忽然,元飞羽回忆起言落月之前在剑阵里的表现。

据说,修仙界里曾经流传过一句戏言,“到了关键时刻,法修当剑修用,剑修当畜生用”。

如果用这个标准来评判的话,那大言师妹刚刚的表现,完全可以被称为“剑修里的剑修,畜生中的畜生”……

这一刻,元飞羽忽然觉得,龟族应该被摘出世上所有的对比标准。

巫满霜凝视着眼前的剑阵,回忆起自己之前刚刚入阵时的所见所闻。

过了一小会儿,巫满霜沉吟道:“劳烦师兄护法,我再试试吧。”

这一次,他甫入剑阵,就坚定地向前走了一步。

一丝微笑,从元飞羽的唇角泛起:不错,这才是我等归元宗弟子应有的精神风貌……

不是,等等!

这个念头甚至还没结束,就中途戛然而止。

元飞羽的笑容僵硬在唇角,他眼睁睁地看着……

元飞羽看见,巫满霜没用任何工具,他就那么徒手,直接把第一步范围内的剑阵给拆了下来!

元飞羽:“!!!”

随后,这位巫师弟……不,大巫师弟。

他一手拎着剑阵的残骸,一边乖巧地冲元飞羽转头,非常礼貌、非常客气地征询道:

“师兄,既然只要破阵就好,那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吧?”

元飞羽:“……”

忽然,元飞羽忆起过去的某一天里,峰主曾经同他点评归元宗内诸多风流人物。

在说到姬轻鸿时,峰主说:“你姬师叔……我不想评论你姬师叔。总之,若有要事需要跟他们峰交涉,那你就去找江汀白吧。”

说完这句话后,峰主的手掌按住小腹,久久久久地捂住了自己的胃部……

这一刻,元飞羽也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胃部。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境界,一下子就跟最敬爱的峰主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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