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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阿依扎和诚禹赶赴的,是在邓赕诏行宫里举行的一场盛大的迎春宴。
苍洱之地的迎春宴,流行于王室和贵族之家,举办者和参与的宾客都是年满十二岁,还未曾订婚的少男少女。
宴会当日,从午后开始持续到夜晚,大家聚在一起品尝初春的瓜果蔬菜,欣赏花卉盆栽,观看歌舞、杂耍、幻术等表演,联络老朋友,结识新伙伴。
由于没有长辈参加,这一天成为少男少女们近距离往来的好机会,大家相互观察,自在交流,一旦发现心仪的对象,还可以目标明确地去试探,如果相互中意了,便可让父母委托媒人去提亲。
暂时不考虑谈婚论嫁的,也借此机会交朋友,建立自己的社交圈子。
因此,在民风开化的苍洱地区,每年开春时节,从立春开始持续到清明,一场场迎春宴成为少男少女们的节日,同时也是王室贵胄子弟重要的社交活动。
阿依扎和诚禹到了行宫后,直接被迎到了后堂。
刚步入花厅,一名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就开心地笑着跑出来,大声道:“姑姑,姑姑,你今日能来太好了!”
这位眼睛亮闪闪、小脸粉嘟嘟的女孩,就是邓赕诏的罗娅公主。
罗娅公主的祖母是蒙舍诏莱诺公主,那是前代诏主盛逻皮的兄长炎阁的女儿,因此皮逻阁算是珞典和罗娅的表舅父,阿依扎的辈分自然高出他们一辈,尊称她一声姑姑是必须的。
王室贵胄通婚频繁,亲戚辈分错综复杂,罗娅对阿依扎这位姑姑尽管崇敬尊重,却也像对姐姐一样,知心又依赖,每一次见面都粘着她不放,这使得一贯待人淡漠的阿依扎,也经常拗不过去,不得不与她亲近。
罗娅看到阿依扎身后的诚禹,赶紧收住嬉笑,端端正正给二人行了礼,然后又拽着阿依扎道:“姑姑你陪我去选衣服吧,我就喜欢你这样素雅高贵的样子,他们拿给我的服饰都是花里胡哨的,你赶紧去帮我看看穿什么好。”
她不由分说拉着阿依扎就往内院走,阿依扎无奈地回身望向诚禹,诚禹笑着点点头,示意让她放心去。
等他们离开了,诚禹让伺候茶水点心的内侍退下,自己枯坐了一阵,实在无聊,就起身四处闲逛起来。
他踏上装饰了松枝、山茶花和杜鹃花的回廊,信步穿过雅致的花园,走过一道半圆花门,再往前去,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了今日宴会所在的场地。
这里是行宫后院一个宽阔的大院子,平日也做演武场,或者小规模马球场使用,场地宽阔平整。
此时场内临时用竹竿搭建了两座长方形大彩棚,棚顶盖着新鲜的松枝,棚内架空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松针,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两座彩棚的三面均围以兽皮,未封闭的一面相对,中间是一个直径足有两丈的圆形大木台子,想必就是表演的舞台。
棚内的案几和软垫摆放成排,面向着舞台,宾客们可以坐在棚内欣赏表演。
时候尚早,场地还在布置中,内侍们各自忙碌着,没有人留意诚禹。
顺着场地走了一圈,诚禹远远望见离彩棚不远的空地上,摆放了一只巨大的纸鸢,纤细的竹条扎了一丈有余的翅膀,正有一位少年俯身在侧,端着颜料在纸鸢上描绘。
诚禹走近才看出,原来这只纸鸢绘的是金翅鸟,正是邓赕诏崇尚的神鸟。
雪白的棉纸上,金翅鸟舒展地伸开巨大的翅膀,凌空腾飞的动感表现十足。神鸟的每根羽毛都如同利剑一般刚毅,铁爪钢喙充满力量,一双眼睛奕奕发光,凶巴巴瞪着诚禹,仿佛随时要扑过来撕扯他。
正要赞叹两句时,那少年悬在鸟头上方的毛笔尖端,落下了一大滴红色的颜料,瞬间在鸟喙附近染了一道红色的痕迹。
握笔的少年盯着那条突兀的痕迹望了望,将笔扔向一旁的草地,站起身冷冷道:“画坏了,扔了吧!”
说完拂袖就走。
诚禹也忍不住叹息出声,随即他又凑近看了看,忽地笑道:“别着急,扔什么扔啊,这可是神来之笔哦!”
说着,他蹲下身拾起那支毛笔,在盛放清水的罐子里清洗后,从五颜六色的颜料罐子中,选取了两种色,在小碟子里调配出青灰的颜色,轻轻蘸取,俯下身画了起来。
先顺着那条污了的痕迹勾勒出一个形状,然后又换了两支更细一些的画笔,仔仔细细涂抹绘制。
原本已经走出去一段的少年,回头看到诚禹专注的样子,犹豫了片刻,又折身回来,走到他近旁低头看去。
诚禹嘴里衔着一支笔,手上拿着两支,还又去取了一支,不同的笔,不同的颜料,粗细不同的线条,渐渐地,居然将那道因失误染上的污迹,绘成了一条在烈火中燃烧的凶龙。
龙身扭曲挣扎,凶狠狰狞,却逃不开金翅鸟的利喙,被金翅鸟牢牢衔住。
邓赕诏崇尚的金翅鸟,传说中正是以龙为食,食龙而生的,诚禹这样的巧思,不仅掩盖了那道痕迹,还给整个画面增加了巨大的能量,果真是神来之笔。
修饰完成最后几笔,诚禹站起身来,从近到远地端详了一阵,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毒龙猛鸟,大鹏金翅,必须如此才算完美呀。”
他随手将画笔递给那少年,笑道:“做画师要有耐心,哪能随便就撂挑子不管了,当心捆扎纸鸢和糊纸面的匠人们翻脸。”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名年长的内侍垂下头去,两名小内侍也连忙侧过身,表情都有些不知所措。
诚禹没有注意到内侍们的异样,他更想不到眼前的这位画师,其实就是今日迎春宴的发起者,邓赕诏的世子珞典。
珞典静静看向那大鹏金翅,一言不发。诚禹还以为这小画师被自己指点,面子挂不住,尽管他说话随意惯了,也觉得略有不妥,于是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恰在此时,带着暖意的金色穿过云层照耀下来,
诚禹的笑容干净而明亮,如同一汪透彻的清泉,凛冽、清澈、直接,不带有任何一丝杂质。那双眸子里有玩世不恭的戏谑,有不以为然的洒脱,还有一丝清冷的警觉,看似随意地笑着,却与周围隔出无形的界限。
此刻这双含笑的眼眸,也仔细看了看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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